五、抱愧仁轨先生

五、抱愧仁轨先生

2003年10月9日,我在李庄羊街八号罗萼芬老人家,他拿出一张照片递我看,是他表姐张素萱前些年从台湾寄来的。张素萱嫁给史语所的李光涛,1949年跟丈夫去了台湾。照片上三个女人,其中两个是张素萱和她的女儿李小萱,还有一个女人异常苍老。照片背后有张素萱的题词:“送给萼芬老表。这是103岁帮傅斯年所长的佣人龙嫂,现已经110多岁了。她是河对门的农妇,先帮傅所长。后傅所长夫妇死了,又帮俞大维‘交通部长’。又死了。现在听说她被送进养老院了。”

在李庄,我不止一次听过龙嫂的故事。她是从山里走出去的乡下人。她与傅斯年的岁数或不相上下?历史已翻过好几页,她还活着。也许,世界都已老去,而她的长寿秘诀正在于大字不识。

当年傅斯年夫妇从美国回台湾,托付在美学者李田意作为儿子的监护人。李田意曾写道:

1991年春,龙嫂(中,当年傅家从李庄带走的保姆,时已103岁)与张素萱母女合影(李幼萱供图)

在傅先生夫妇由美返南京之前,他们的少爷仁轨正在新港念初中。他们让我暂时照料仁轨,等他初中毕业之后,由我同他一块儿返国。想不到中国大陆的局势起了变化,因此关系,傅先生夫妇只好决定让仁轨继续在美国读高中。仁轨在高中毕业之后,考进哈佛大学。四年之后,他又回新港,入耶鲁医学院学医。他转攻医学是傅先生的意思,可是他并不喜欢,后来竟中途而废。为了表示不念医学的决心,他先入美国空军服兵役。期满之后,他在纽约一家公司找了一种编辑工作,从此不再在任何学校念书了。[37]

据何兹全、罗筱蕖、王汎森等人告诉我,那以后傅仁轨断了与故国文化的联系,海峡两岸都渐失音信。2004年8月,我意外地收到一封寄自美国的信,是傅仁轨读了我的《发现李庄》后写的,信的全文如下:

Dear Sir:

Thank you very much for sending me the books on Li Chuang.They are most interesting.I am grateful to you for bringing back memories from that time.

With best wishes,

Jack Fu

14049 Bel Red Road,Apt.7

Bellevue,WA98007

August 18,2004

傅仁轨

继后,笔者将此事写进刊发在本埠晚报的一篇文章中:

信是英语写的,只是签名用的中文。“傅仁轨”三个大字,歪歪扭扭,实在不敢恭维。我始信了人们的传言,傅斯年先生之子已不会使用中文。这件事定会让九泉之下的傅先生难以瞑目,令天下读书人不胜唏嘘![38]

笔者上述言论缺乏对仁轨先生的同理和同情之心,也缺乏应有的尊重。事后曾通过仁轨的淄博族兄傅乐铜,台北的堂弟傅乐治等,将歉疚之意转告给仁轨先生。

2004年8月18日傅仁轨通过陈流求转致作者岱峻的信(原件岱峻收藏)

2015年3月27日下午,笔者陪同李方桂之子、美国新泽西州罗格斯大学教授李培德与夫人徐燕生重回李庄。一路上,他向我讲了儿时小伙伴仁轨的故事:

傅仁轨,他跟我姐姐林德有联系。他收到《发现李庄》后,又转给我姐姐一本,说你对这本书会感兴趣。

他经济上没有问题,就业方面也没有问题,但就是不大稳定。他没有结婚,是同性恋,原来有个伴,前些年去世了。在美国每个州都有同性恋的结婚要求,不嚣张不表明,反而不正常。他常常去长途跋涉、滑雪、划艇,很会享受生活。不知他的精神生活是否一样愉快?

原来他在新泽西州一所私立学校教课,有一次他请高中毕业班学生在家里派对,那都是未成年人没满十七岁。喝酒,是被明令禁止的。这事被告到校长那里了,他被开除了。他体力又好,就改行到麦客尚电脑公司搞电脑,也从美国新泽西州搬到华盛顿去了。后来把这事辞了,又搬到科罗拉多州教滑雪。

他有一只心爱的狗,喜欢吃鸡。那狗很老了,他常常买鸡,炖得很烂给它吃。后来狗死了,他很伤感。每年那一天,他还照样的炖一只鸡放在那里。[39]

台北“中研院”得知我与仁轨先生有联系,前史语所所长王汎森写信给我说,台湾准备将傅斯年先生列入“先贤祠”,需征得家属同意,但与傅仁轨一直联系不上。我告诉他仁轨先生在美国的地址,不知他们后来是否如愿以偿。

仁轨先生也是耄耋老人,对那座往事的冰山,他自有理由不再触及。

【注释】

[1]程方、马亮宽:《傅斯年》,陕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7,5。

[2]岳玉玺、李泉、马亮宽:《傅斯年:大气磅礴的一代学人》,天津人民出版社,1994,6。

[3]俞大綵:“弟弟:你去得太突然了”,载《联合报》,1977-06-02。另外,关于俞大綵生年版,多说1904年,据此文中述她比大纲长一岁,大纲生年为1908年,故应为1907年生人。

[4]聊城师范学院历史系、聊城地区政协工委、山东省政协文史委合编,《傅斯年》,317。

[5]罗家伦:“元气淋漓的傅孟真”,载台北《“中央”日报》,1950-12-31。

[6]聊城师范学院历史系、聊城地区政协工委、山东省政协文史委合编:《傅斯年》,42—44。

[7]聊城师范学院历史系、聊城地区政协工委、山东省政协文史委合编:《傅斯年》,319。

[8]岳玉玺、李泉、马亮宽:《傅斯年:大气磅礴的一代学人》,66。

[9]欧阳哲生编:《傅斯年全集》卷7,233。

[10]聊城师范学院历史系、聊城地区政协工委、山东省政协文史委合编:《傅斯年》,319。

[11]聊城师范学院历史系、聊城地区政协工委、山东省政协文史委合编:《傅斯年》,42—44。

[12]2015年6月10日劳延炯致笔者信。

[13]邓素华讲述,岱峻专访,2003年5月12日,李庄桂花坳。

[14]刘致平:《中国居住建筑简史:城市、住宅、园林》(第二版),中国建筑工业出版社,2000,312。

[15]聊城师范学院历史系、聊城地区政协工委、山东省政协文史委合编:《傅斯年》,319。

[16]王汎森、杜正胜编:《傅斯年文物资料选辑》,台北“中研院”史语所,1995,120。

[17]王汎森、潘光哲、吴政上主编:《傅斯年遗札》卷3,第1046函。

[18]张汉青讲述,岱峻专访,2002年10月7日,李庄。

[19]欧阳哲生主编:《傅斯年全集》卷7,312—313。

[20]王汎森、潘光哲、吴政上主编:《傅斯年遗札》卷3,第1128函。

[21]王汎森、潘光哲、吴政上主编:《傅斯年遗札》卷3,第1128函。

[22]王汎森、杜正胜编:《傅斯年文物资料选辑》,130—131。

[23]王汎森、潘光哲、吴政上主编:《傅斯年遗札》卷3,第1151函。

[24]同上引。

[25]王汎森、潘光哲、吴政上主编:《傅斯年遗札》卷3,第1151函。

[26]行首自注:“研究所的纱布为此留下点,或弟寓中者。”

[27]王汎森、潘光哲、吴政上主编:《傅斯年遗札》卷3,第1158函。

[28]夏鼐:《夏鼐日记》卷4,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11,131。

[29]聊城师范学院历史系、聊城地区政协工委、山东省政协文史委合编:《傅斯年》,317。

[30]王汎森、潘光哲、吴政上主编:《傅斯年遗札》卷3,第1276函。

[31]页末收发注记:“中华民国37年12月18日送发。”

[32]王聿均、孙斌编:《朱家骅先生言论集》,台北:“中央研究院”近代史研究所,1977,744。

[33]聊城师范学院历史系、聊城地区政协工委、山东省政协文史委合编:《傅斯年》,323。

[34]朱洪:《胡适大传》下,安徽人民出版社,2001,1127。

[35]俞大綵:《忆孟真》,见《傅斯年全集》第七册,台湾联经出版事业公司,1980,2591。

[36]符立中:《对谈白先勇:从台北人到纽约客》,现代出版社,2017,39。

[37]杜正胜,王汎森主编:《新学术之路:“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七十周年纪念文集》,943。

[38]《成都晚报》2004年12月5日第17版。

[39]2015年3月28日在李庄,李培德讲述,岱峻专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