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首次赴西北
1942年秋,向达离开李庄下渝州,10月1日致信傅斯年李济:“自渝起飞,安抵兰州即往兰州招待所。今自兰出发,盼到酒泉时劳、石二兄尚未北行,可与会合,同赴居延一带;万一彼已启程,只有西行至敦煌,结束一切工作。”10月6日,“达到酒泉后,一问则贞一、璋如已赴金塔、毛目一带。达仍拟西去,俟到敦煌再作计较。”[7]三人小组最终也没能在西北汇合。
向达为中博院借用,他不时向中博院总干事曾昭燏报告行迹:
10月8日发酒泉,9时半过嘉峪关,12时半过玉门关,即入荒漠,下午4时抵安西。9日晨发安西,下午2时入敦煌城,5时策马赴千佛洞,8时始达。
11日,下午二时抵敦煌城,进餐后即偕同行诸君骑马赴千佛洞。地在城东南四十里,中隔沙丘戈壁。四时半启行,晚八时抵千佛洞。泉声淙淙,白杨夹道交荫,恍若行韬光、云栖道中。即宿中寺(今名雷音禅林)。中庭大树合抱,宿处房舍新建,甚为清洁。沙漠中有此,真疑身在武陵源矣!数年来梦寐怀想之处,一旦亲履其地,反觉心中有空洞茫漠之感……[8]
12日午,即自敦煌返千佛洞,两日来泛览全局,然后再图逐洞记录。日内拟先同地理组往阳关一行,正式工作,须俟阳关归来以后也。昨日在伯希和编第六号洞中,见大虫皮康公之女修行颖悟云云题记一行。今日又在第七十一号洞中,见二金刚力士塑像,背亦披大虫皮。二洞皆吐蕃据有沙州时所凿,因思《蛮书》记南蛮条教及德化碑皆有披大虫皮之语,则南诏此制,盖沿袭吐蕃之旧……此间唐代诸窟所绘女供养人,头饰甚为繁复,面额贴有花钿,口角处间绘鸥鸟一对。张大千谓:唐人诗有“醉鸥”之辞,却亦不能举其出处……晚间张大千来谓:北湖所收抚之哈萨,最近叛变。敦煌已派兵往堵,是否影响千佛洞工作及南湖之行,则不得而知矣。[9]
17日由敦煌乘大车赴南湖店(荒漠中三间破屋)。18日由南湖店5里至西千佛洞,将近南湖为古寿昌县遗址,下午4时抵南湖沙漠田。19日乘马赴南湖西面之古董滩(敦煌至南湖140里),更至水尾东南十余里之寿昌故城,或谓即古阳关,夜行返南湖。20日返敦煌城。[10]
11月5日,向达报告下步打算:
自上月廿三日归千佛洞,至今又将半月,诸窟流览,已得三分之一。最近骝先先生来电,嘱暂留此,不必亟返,西北工作,尚待继续,正拟明年计划云云。达拟在此再留三月,将千佛洞逐窟做一详细记录,于每一窟之壁画塑像名目、保存情形、前人题记等一一备录,整理蒇事,往安西万佛峡一游,再访布隆吉遗存洞窟,然后东归酒泉,以待后命。[11]
1943年新年前后,在分致曾昭燏、李济的信中,向达提出,千佛洞有一座“千相塔”,为王道士之前整理诸窟聚瘗塑像残肢断臂之处。发掘此塔,可检取稍齐整的隋唐旧雕运到四川。但体量太重,运输困难,中博物是否有考虑的发掘?敦煌县政府一科长任子宣藏有元代路引及其他杂件多种,并有南湖所出陶器一具及带人物花纹之陶片若干种,他愿将所藏捐之国家,中博物是否愿意接受。
2001年8月7日,岱峻在敦煌莫高窟
1月19日,汤用彤在致胡适的信中,盛赞向达的敦煌考察,所调查者逾三百余窟,成果颇丰。其间艰辛备尝,如其自述,“午夜风来,铃铎交响;朝阳始上,万窟争辉”,“如经济充裕,则养尊处优,何从有机会受室内摄氏零下廿二度之训练,自亦无从有今日这副顽躯。来日大难,此刻能有机会,锻炼身体,即他日可多受一份艰苦”。[12]
曾昭燏对向达有欣赏有理解有包容,在给李济的信中写道:“从向觉明与我们的信中,似乎他在那里很苦很窘。因为他一到兰州就没有钱了,向兰州科学教育馆借了点钱,才到敦煌。在兰州什么东西也不敢买,向人借了一条破旧的老羊皮大氅,到敦煌去过冬。千佛洞的温度,早已到零度以下,燃料又贵又买不着,以致冷得不得了。劳、石二君,始终没有见面,也无法问他们要钱(最近连通讯处也没有,此事也许是向君的误会,望不要告人)。最近重庆的汇款寄到,这个困难当能解决。但为他计算,还了兰州科学教育馆的钱以外,也不能维持多久。以后当如何,望作一通盘计划。”[13]
料峭春寒的戈壁大漠,向达依然在敦煌附近西湖访玉门遗址、调查大方盘城等。3月1日,在致傅斯年、李济的信中,提出设立西北工作站的建议,但声明自己不负主持之责。拟在此等候夏鼐来后,即行东归……[14]4月4日,他在给曾昭燏的信中言及对古玉门关的考证:
昨夜检《辛卯侍行记》引《元和志》,始知唐代玉门关已东徙至今布隆吉双塔堡东。所谓葫芦河,今名窟窿河,即疏勒河之一支流。至于汉代之玉门故关,《元和志》谓:在寿昌县西北一百十七里。天福写本《寿昌地境》则谓:玉门关在县北一百六十里。以地望考之,汉玉门关在今西湖左近(敦煌西北二百三十里)或者可信。唯于斯氏所云小方盘之说,仍不能无疑。……而自小方盘西行三十里至后坑子,其间尚存二墩,每墩相距约十里。现存西面第二墩,在后坑子、苇湖(略成南北向)西岸戈壁上,自此西望,有数墩尚隐现于戈壁地平线上(三月十七日只至后坑子西岸汉墩为止,未能更西一考其他诸墩也)。与东面诸墩,俱成一直线,东面诸墩即为汉代边墙之碉楼,颇疑汉长城自后坑子往西,尚延展数十里也。如汉长城迤逦及于小方盘西六七十里,为西域襟喉之玉门关,乃远在长城终点之后,此亦不可解者。不知左右亦能为一祛疑惑否也?[15]
吹面不寒杨柳风。4月10日赴安西,12日晚宿破城子(汉广至县),13日至万佛峡,19日骑马赴南湖,晚上住宿西千佛洞。20日抵南湖,次日自南湖北行80里。22日宿小方盘,23日上午往看西湖,下午东归,夜宿大方盘(疑为河仓城故址,非玉门关),24日自大方盘疾驰160里返敦煌。[16]向达回忆:
三十一年(1942年)十月至三十二年(1943年)五月,余居莫高窟凡七月,朝夕徘徊于诸窟之间,纵观魏、隋、李唐以及五代、宋、元之名迹。三十二年(1943年)五月初复往游榆林窟,摩挲残迹,几逾旬日。神游艺苑,心与古会,边塞行役之苦,尘世扰攘之劳,不复关情,平生之乐无逾于此也。
7月,向达结束考察,返回李庄。他的归期,与张大千离别敦煌的时间接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