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战时转身
1939年初,画家庞薰琹与丘堤夫妇携一对小儿女来到昆明,本打算由此经安息从越南坐海船回上海。但战火阻绝归途,一家四口突然陷入绝境。
庞薰琹1906年生于江苏常熟。庞氏家族是晚清时期常熟有名的官宦之家,其祖辈中有人任刑部尚书、贵州巡抚等职。因家乡有七条河渠,古称七弦,庞家位于第一弦,祖父为其取名薰琹——那是一种长在故乡河边的香草。及长,薰琹来到沪上,考入天主教会办的震旦大学,攻法文及医学。课余,从一位流落上海的俄罗斯画家学绘画。
1925年赴法留学,一度想学音乐,但最终选择油画。那时巴黎是世界艺术之都,野兽派、立体派、达达主义、超现实主义等排浪迭起,毕加索、勃拉克、莱歇、恩斯特等前卫画家,灿若星汉。庞薰琹不是留学研习西方美术的第一位中国人,却是把欧洲现代主义美术传回中国的先驱。
1932年4月决澜社在沪上成立(采自网络)
1930年,学成归国的庞薰琹回到常熟,在故园铜鼓轩[1]整理所见所学,比较中西画论画史,写出《薰琹随笔》。一年后庞薰琹来到沪上开画室。1932年,他与倪贻德等创立“决澜社”,聚集青年油画家王济远、傅雷、周多、阳太阳、杨秋人、段右平、张弦、刘狮等。
这一群青年艺术家在《决澜社宣言》中喊出:
环绕我们的空气太沉寂了,平凡与庸俗包围了我们的四周,无数低能者的蠢动,无数浅薄者的叫嚣。
……
二十世纪以来,欧洲的艺术突现新兴的气象:野兽群的叫喊,立体派的变形,Dadaism的猛烈,超现实主义的憧憬……
二十世纪的中国艺坛,也应当现出一种新兴的气象了。
让我们起来吧!用了狂飙一般的激情,铁一般的理智,来创造我们色线形交错的世界吧!
此时的庞薰琹,留着长发,头戴一顶栗色贝雷帽。1932年9月15日,上海爱麦虞限路(今卢湾区绍是路)中华学艺社礼堂,26岁的庞薰琹在此办画展,结识同龄女画家丘堤,两个青年男女一见钟情,且很快成婚。丘堤原名丘碧珍,福建霞浦人,毕业于上海美专西画系,曾赴日本东京进修,受后期印象主义影响,归国后任教上海美专。1933年,作为唯一的女画家,丘堤获得“决澜奖”。那时以画笔为生,仍然艰难。晚年庞薰琹自述:“从1930年9月到1936年9月初,我在上海的几年,总的来说是艰难的。这几年中虽也有多次工作机会,但是那些工作,我是宁愿饿死,也不愿意去做的。初回国时,与我一同回国的姓尹的同学,不知道他通过什么关系,要我去东北当张学良的艺术顾问。我问做些什么工作?来人说搞建筑设计与室内装饰,此外陪少帅跳跳舞,打打高尔夫球,骑骑马。除了室内装饰我懂得一些以外,其他我都不会,像跳舞,打高尔夫球我并不喜欢。”[2]
嫁了个心高气傲、才情四溢的丈夫,妻子丘堤甘为贤妻良母,后因家累,不得不放下画笔。1936年,这对三十岁的夫妇喜得长子,取名庞均。秋天,庞薰琹收到国立北平艺专校长赵太侔与图案系主任李有行寄来的聘书及路费。9月,这家人离沪北上。庞薰琹在北平艺专讲授商业美术课程。同事汪采白、王临乙、齐白石、溥心畬、吴镜汀、吴光宇、王雪涛、黄宾虹、常书鸿、王曼硕等,皆画坛重镇,各擅其长。庞薰琹还未施展拳脚,卢沟桥炮声响起,北平学人匆忙走上南迁路。
1937年11月,北平艺专的庞薰琹与同事常书鸿、李有行、王临乙等,跟随校长赵太侔,带领二十多个学生,由庐山撤至湖南沅陵。借得沈从文在南岸老鸦溪的一处宅院作为校舍暂时办学。翌年初,来自西湖边上的杭州艺专的林风眠也率领一百多名师生,乘船到了沅陵。此时,教育部下令将这两所艺专并为国立艺专,由林风眠、赵太侔和常书鸿三人组成校务委员会,林为主任委员。一南一北两所美术高校教学风格迥异,师生格格不入,引发学潮。林风眠挂冠而去。教育部派滕固做校长。北平艺专同人也竞相离去。庞薰琹写道:“不久教育部派滕固来当校长,他带了一批人来,滕固原来在上海美专教过书,是搞美术史的,可是后来成了一个政客。来学校之前,他是行政院参事,他带来的一些人中,有些是C.C.分子,所以我的处境越来越困难。”[3]滕固是毕业于德国柏林大学的艺术史博士,长于艺术理论,在昆明与傅斯年、钱锺书、吴宓、胡小石等学界文人交往密切,颇有口碑。总之,这年冬天,庞薰琹辞去教职,拖家带口来到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