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一本旷古未见的中国书

一、写一本旷古未见的中国书

1937年,剑桥大学教授李约瑟门下,有三位中国学生来投,是毕业于燕京大学的沈诗章、金陵大学的王应睐和金女大的鲁桂珍。李约瑟是一位生物化学家,37岁当选英国皇家学会会员,成名作《化学胚胎学》《生物化学与形态发生》。李约瑟尝言:“他们施给我两个主要影响——第一,他们鼓励我学习他们的语文;第二,他们提出问题来,为什么现代科学独独发生于欧洲。”[1]

李约瑟的学生,后来的第二任妻子鲁桂珍(采自网络)

已婚的李约瑟教授,对33岁的鲁桂珍一见钟情,来自中国南京的大家闺秀,颦笑言语间有一种东方魅力。就在他的实验室里,李约瑟学会第一个汉字“菸”,他一生最爱雪茄烟与甜食。他将与鲁桂珍的相爱与《圣经》中描绘圣保罗在去罗马的路上发生的那种信仰上的皈依(conversion)相提并论。[2]他与鲁桂珍合作发表的第一篇论文是《中国营养学史上的一个贡献》。自此,李约瑟开始追问,为什么在公元1世纪到5世纪的漫长岁月里,中国在科学技术方面比西方更为有效并遥遥领先,中国究竟有哪些科技成就及其贡献,为什么中国的传统科学一直处于原始的经验主义阶段,而没能自发地产生近代科学及随之而来的工业革命?他立志要写“一本过去西洋文献中旷古未见的关于中国文化中的科学、技术和医药的历史专书”[3]

1942年秋,英国政府派遣一批专家学者赴中国访问考察,并给予人道主义援助。李约瑟与牛津大学希腊文教授E.R.多兹被选中。1943年2月,他们乘机飞越刚开通的“驼峰”航线,进入云南昆明。李约瑟随即访问了在昆明的西南联大与中央研究院的天文、化学和工程研究所。3月21日,李约瑟一行由昆明飞往重庆。受朱家骅聘请,李约瑟与E.R.多兹出任中央研究院通信研究员。李约瑟向教育部部长陈立夫表示,除担负中英文化交流工作之外,还有一个研究和写作中国古代科学技术的宏大计划。陈立夫大加赞赏,许诺政府全力支持,并赠给《汉书》《后汉书》各一部。

此时,正值中英关系蜜月期,中英签署新约,废除旧有不平等条约;国府外交部长宋子文出访英国,受到英女王接见;英国首相丘吉尔表示,日本必须无条件投降,否则英军绝不放下武器;英美两国决定把中国列为四强之一,并邀蒋介石参加开罗会议,等等。1943年初夏,在英国驻华大使薛穆爵士(Sir Horace Seymour,1885-1978)支持下,中英科学合作馆在重庆成立,李约瑟出任馆长。随后,他驾驶一辆车头两边插有中英两国国旗的吉普车,开始学术之旅。

5月初,李约瑟来到成都,考察了荟萃多国学术精英及国内一流学者的华西坝。5月25日,离开成都,他在日记中写道:“昨天,何文俊和我一起在成都购书。书单上的书都买齐了(例如,中国数学史、天文学史、道教史、炼丹术史等)。9大本书只花了477元(记得两人吃一顿丰盛的晚餐就要花100元以上)。”[4]二十多天的成都之旅,李约瑟找到一批关乎“中国科学技术史”的奇书秘籍。

1943年5月李约瑟(右二)、罗忠恕(右一)与何文俊夫妇合影(罗义蕴供图)

5月26日,李约瑟在助手黄兴宗陪同下,自成都九眼桥坐船顺岷江而下。抵达乐山,参观了中央工业专科学校、中央工业试验所木材实验室和五通桥永利公司化学工业综合中心等。他在这座千年古城待了一周左右,重点考察武汉大学。每接触一位受访者,他都会用小卡片记下此人姓名(包括别号)、外形特征、简历、职务、研究方向、业余爱好等。他结识了“具有剑桥气质的真菌学家和植物生理学家”、从事植物生理学和植物病理学教研工作的石声汉教授。离开乐山的下一个目标是宜宾下游的李庄,武汉大学校长王星拱特地安排石教授陪送一程。6月3日,李约瑟在给夫人李大斐的信中写道:

你可能不相信,我正在一条中国木船上顺流而下,从五通桥去李庄。这是由一位很有剑桥气质的真菌学家和植物生理学家石声汉安排的。他实际上正和我们一道旅行。开始还有一些别的旅客,多半是小商人,但他们已下船,实际只剩我们了。木船是一条运盐船,是五通桥的盐务官替我们安置的,我们曾向他借宿过两夜……穿过急滩相当激动人心,但一切顺利。船夫们像古埃及人一样,站在船的前半段划桨;船中部张有蓬,旅客们躺在地板上的铺盖里;船尾是船主的小室。二者之间是舵,舵手站在客舱后面像桥一样的踏板上。船主看上去像航海家辛巴德,很引人注目,穿着灰色长衫,头上扎着白色的四川“帕子”,还把妻子和吃奶的孩子带在船上。他的姓很特别,姓巫,是术士的意思。

方才运上来一大麻袋米。船上的厨子正在做晚饭,船主的妻子已经在舱口吃她自己的晚饭,船的前部支起一个天蓬给船员们过夜。风停了,石博士很着急,怕我们明天赶不及在宜宾上轮船了。我的秘书和亲密的合作者黄兴宗正在读我译的卢克莱修《物性论》新的校正译文。”[5]

那艘盐船,时而在峡谷中颠簸,时而在缓流中荡漾。李约瑟在船舱中续写6月4日的日记:

1943年的李约瑟(采自网络)

今天上午,盐船到泥溪镇就没法再走了,因为船桅的支板昨夜弄坏了,一定要等着修理,所以我们只好转到一条小得多的船上。在这条小船上我们颠簸了一整天,所以现在还觉得摇摇晃晃,就像在独木舟上过了一天那样。我们早上五点半坐盐船出发,八点到泥溪,在甲板上吃完早餐,九点半再次起航。一路上穿过急滩和漩涡(我要说,它们对船的影响似乎出奇的小),天很冷,下着雨。正当我们想我们还挺顺利时,另一些船驶近了,又上来约6个小店主之类的人,船超载了。除急滩等等之外,还有一些土匪出没的地方也构成威胁,不过他们并未出现。[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