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火催迫 文物抢运

一、战火催迫 文物抢运

1937年秋,中博院随国府迁至陪都重庆。因史语所所长傅斯年代理中研院总干事,中博院主任兼史语所考古组主任李济临时代理史语所所务,率领同人播迁长沙、桂林、昆明。中博院在重庆的院务,由总干事郭宝钧主持,工作人员有李开泽、邓嘉芝、赵至诚、杨雨生、赵青芳等。其时,他们的主要职责,是将中博院由南京运至重庆的一百多箱精品文物,妥善安置,安全守护,精心管理。一年后,李济总结:“本处自迁渝后,古物庋存沙坪坝仓库,尚称安谧。”[1]

1939年5月3日起,日机连续数日滥炸重庆。李济担心存放在沙坪坝重庆大学校内的文物安全,5月28日致函郭宝钧:“此次敌机袭渝,美丰银行遇灾,查本处在美丰保险库存有箱件一只,内皆要件,是否有损失情形,务希即速示知。沙坪坝对象点交,亦请从速,完毕后应即设法移入山洞。”[2]入藏山洞也是权宜之计,洞内潮湿不利文物保存。6月3日,李济函请经济部农本局总经理何廉:“将此物之一部分运滇,需用载重车约四吨左右……”6月6日,李济通知郭宝钧:“山洞既有如许困难,弟意接洽车辆运滇,余下之件可走水路运嘉定或成都。”[3]6月中旬,中博院首批文物53箱由杨雨生押运抵昆明。一年后,又随中博院再迁四川南溪县李庄,直到抗战胜利1946年10月初才运回南京。

1937年夏流徙长沙,李济家眷与赵元任家眷前往岳麓山,祭扫丁文江墓(李光谟供图)

1939年初夏,中博院接教育部通知将迁到昆明。李济想重召旧部,遂致函郭宝钧:“子文事暂请他到重庆,在博物院工作,请斟酌备案。”子文是尹焕章的字,他父亲与郭宝钧是小学同学。6月10日郭宝钧回复李济:“子文处已去电约即来。”[4]此时还有78箱文物留在重庆,更需尽快转移。李济兼故宫博物院理事会理事,知道故宫南迁文物已在四川找到安全隐蔽之所,遂指示郭宝钧与故宫博物院院长马衡(字叔平)商谈,拟将这批文物也运往乐山。郭宝钧回复:“故宫处已与马叔平接洽,惟关于将来留守之人等事,请兄指定。”[5]

故宫文物迁徙,始于1931年“九一八”事变,1936年入藏南京朝天宫库房。一年后卢沟桥事变,故宫文物分三路西迁,中路迁徙由故宫博物院文献科长欧阳道达[6]主持,由水路分批运往汉口,再转宜昌,运抵重庆。日军空袭频繁,行政院命令需在1939年4月底前迁移安全地。马衡带领欧阳道达等,最后选定乐山县安谷乡。此地距县城二十来里,地处长江支流岷江、青衣江、大渡河汇合处,位于大渡河南岸,浅丘近山,森林蓊郁。

欧阳道达被任命为故宫博物院乐山办事处主任,留在安谷。他对选作库房的各个点先雇人维修;同时组织疏浚安谷乡境内大渡河内河漕口,对河岸山岩有碍拉纤的凸出点实施爆破;聘请安谷乡乡长、袍哥大爷刘钊为顾问,同时先雇好木船、纤夫和搬运工。1939年4月,故宫博物院9331箱文物由重庆分24批溯长江运到宜宾,7月9日第一艘船到达乐山,其后数天一船,络绎不绝,分别停泊在杜家场、冠英场和杨花等渡口。再从轮船上将文物转移到木船,拉纤溯大渡河进入安谷。

8月初,中博院78箱文物也装上运载故宫文物的“民裕轮”,工作人员李开泽负责押运。其时,李济得到马衡电告,“民裕轮”启运时李开泽并未随行,仅托故宫照料,故宫无人,希自派。李济将此事急告郭宝钧,同时派马长寿从成都赶赴乐山救急。[7]

李济虽是中博院主任,但比郭宝钧还小三岁,情急之下,或是电文措辞不周,引得对方反感。8月20日,郭宝钧撂摊子:“请予以接近古物接近图籍之方便;准予辞去干事职务,但愿不作事务专事写作;向博院请假一年,报告缴卷而后再供驰驱。”临阵岂能换将,李济复信好语劝慰,“兄之归歇之感,弟弥觉感愧,现重庆之事已较简,一俟裘(籽原)案结束,即可移滇矣,望详为考虑。”李济还搬动董作宾、梁思永等人一起劝说。几天之后,郭宝钧总算下台,“病后消极之想兼以家信迟滞久稽,故有归田之感,承兄等以大义相责,当然服从谆诲,取消前议,现拟请假以九十两月在渝候眷。”[8]

这边厢稍渐平静,那边烟火又起。8月22日,马长寿驱车驶往乐山,赶去接重庆运来的文物,也将自己及同人两年来在越嶲等地采集的12箱标本转至安全地。路上遭遇敌机轰炸,车上载运的公私书籍仪器衣物及采集的标本部分受损。当日,李济得到郭宝钧的电报:“兹接乐山急电,城郊炸毁过半,渝运物标本幸告无恙,正设法迁运,蓉运仪器书籍衣物及标本二箱均火毁。”[9]翌日,得到马衡电告:“文物七十余箱由李君押运到乐,现因陆路交通工具益形困难,拟即暂存安谷镇库房。”[10]

李济终于吁了一口长气。后来,他在向中博院理事会提交的《国立中央博物院筹备处1933年4月—1941年8月筹备经过报告》中云:

(民国廿八年)五月渝市惨炸,各机关奉令疏散,本处亦呈准迁移昆明办公。沙坪坝存物乃有重策安全之必要,因议定择地分存办法,经呈准备案,分途进行。惟以交通工具困难之故,不能遽行起程,迟之又□多方交涉,始于六月终获运送首批古物五十三箱于昆明,七月终运送二批古物七十八箱于嘉定(即乐山),九月终由成都运送川康标本十二箱于嘉定,均需妥为庋藏,派员驻守,并造具清册,先后密呈教育部备案。[11]

欧阳道达回忆提及中博院这90箱文物,“以同为国家重器,经与本院商洽让地置放,乃寄存于本院迁储安谷文物库房之第一库。典守责任,由其派员驻库自负之。”[12]安谷文物庋藏地点为:古佛寺、三氏祠(朱、潘、刘三氏)、宋祠、赵祠、易祠、陈祠、梁祠,故宫编为一至七库。中博院文物箱即庋藏在一库古佛寺(今安谷镇泊滩村)。

彼时形势千变万化,人事千头万绪:

8月底,从重庆和成都赶到乐山的李开泽、马长寿分别致信李济,报告古物存藏安谷乡的情况,“渝运标本全部妥措安谷古佛寺,寄款四百元亦于昨日送到,函嘱照相及觅保事正在进行。”9月8日,郭宝钧致函李济,报告四天前重庆被轰炸,国民参政会期间中博院一所房子为警卫借占,及马长寿、李开泽个人损失请酌予救济诸事,专门提及尹子文今到渝已开始工作。

9月9日,马长寿致函李济:“请允许于故宫人员住入古佛寺后,请其与故宫古物连同代为照管;寿与李(开泽)君则住于距嘉定与安谷均不甚远之大佛寺,未知钧意若何?又请缮函介绍武汉大学校长或其他先生请其允许借书,以资参考。”[13]大佛寺与安谷镇直线距离将近20公里,中间又隔着一条岷江,如何值守中博院所存的文物?笔者不知李济读信的反应。当然,站在马长寿的角度,也不无道理,若在穷乡僻壤当几年守藏吏,远离单位与城市,没有治学与研究条件,数年过去,岂不武功全废?

正在踌躇不安之际,9月30日,在重庆的总干事郭宝钧给李济出主意:“弟意看守事即将就子文、香山(赵青芳)二人中派一人前往。”11月13日,李济同意“乐山留守暂派子文。”11月28日,郭宝钧函告李济,“子文准于十二月一日即行赴嘉。”[14]至此,李济的心结稍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