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万玛才旦和松太加为代表的藏族导演迅速崛起

二、以万玛才旦和松太加为代表的藏族导演迅速崛起

2006年,一则新闻报道了藏族导演万玛才旦的崛起:“昨晚,旨在鼓励培养亚洲电影新锐力量的第三届亚洲新人奖在上海颁发。中国电影史上第一部由藏族导演独立执导的影片《静静的嘛呢石》的导演万玛才旦当选亚洲新人奖竞赛单元的最佳导演。《静静的嘛呢石》讲述了一个小喇嘛回家过年三天内发生的故事,反映了宗教与世俗、本土与外来文化、传统与现代文化夹缝中生存的困境,导演风格平实朴素,却能以小见大,情真意切,具有一股新秀导演的气度和智慧。”[21]

到了2020年底,一则新闻已经把万玛才旦称为大师了:“他的写作背景,为电影注入了独特的文学气质。在这些影片中,他对故乡深入而细致的描述,使人们对藏族文化及其生存状况有了新的体认。在对藏地生活写实描摹的同时,其虚实结合的影像风格,让人如坠梦中,仿佛灵魂进行了一次朝圣之旅,关于信仰与现实的思考,启迪人心。万玛才旦的作品获得意大利威尼斯国际电影节最佳剧本奖、美国布鲁克林国际电影节最佳影片奖、金马奖最佳改编剧本奖、中国电影金鸡奖最佳导演处女作、华语电影传媒大奖最佳导演奖等数十项国内外电影大奖。”[22]这两则新闻跨越15年,见证了万玛才旦的迅速成长。万玛才旦在21世纪的卓越创作,使其成为当下藏族题材电影创作的旗手。

21世纪以来,万玛才旦的电影作品,主要有《静静的嘛呢石》《寻找智美更登》《老狗》《塔洛》《撞死了一只羊》《气球》等。其中,电影《老狗》耐人寻味。这部电影将目光聚焦在藏族牧民的老朋友藏獒身上,寄托了藏族传统文化面临现代经济大潮冲击时的困惑。电影中,儿子要把藏獒卖了换钱,因为藏族聚居区年轻人已经不再放牧,藏獒成为可有可无的老狗。但父亲坚决反对,因此,围绕着藏獒的命运实景描写了藏族社会的沧桑巨变,直到父亲亲手杀死了藏獒,昭示了藏族传统生活方式受到的挑战。

在电影《撞死了一只羊》中,司机金巴分神看天上的秃鹫,竟然把一只跑到公路上的羊撞死。在轮回转世的宗教文化影响下,金巴把羊送到了寺庙,希望为其超度,最后把羊送到了天葬台上,羊迎来了它的下一轮转世。与此同时,司机金巴身怀血仇,希望复仇,但当他看到仇人年老体衰的样子以及仇人身边的小孩时,却放下了仇怨,实现了自我救赎。直到他在梦中复仇,并把漫天飞舞的秃鹫与现代化的飞机合二为一,他才真正放下了执念。这部电影将宗教文化对普通藏民的心灵影响,以及藏族传统文化走向现代文化的细微痕迹,生动地呈现在了观众面前。

2019年的电影《气球》,直面藏族人的生育观念,艺术地呈现了普通藏民所遇到的生老病死。有论者指出:“《气球》实际上有着一个高度戏剧化的故事,女主角卓嘎面临的问题:一面是家庭经济条件有限,大儿子在县里上中学,两个小儿子又正是淘气年纪,加上公公去世,再生孩子,经济、精力的压力都会很大;另一方面,这个未出生的孩子又‘印证’了上师的预言,丈夫和大儿子更深信不疑。这构成了一个阿斯哈·法哈蒂式的极端戏剧冲突,因为特定的宗教信仰(或民族习惯)而造成的两难选择……万玛才旦第一次在影片中使用以手持长镜头为主的摄影风格,同时对有大量弱光环境下的场景,有着极为精细的把握,与《塔洛》的黑白固定长镜头,以及《撞死了一只羊》中油彩式的画意摄影都有相当大的区别。导演在映后问答中谈到,他想通过这种视觉上的设计来传达片中所有人物的不安情绪,以区别于固定长镜头带来的压抑感觉。”[23]

在21世纪的前20年里,从电影《静静的嘛呢石》到《气球》,导演万玛才旦更多地关注当下的藏族人民生活,侧重表现藏族的宗教文化与世俗生活、传统生活方式与现代城市浪潮的撞击。当然,藏族导演万玛才旦并不是自然主义者,不是要纪录片式地呈现藏地生活。他的电影,更多的是一种“寓言化”的主题叙事。如电影《塔洛》是一个关于身份的故事,是自我认知与迷失自我的寻找。电影《撞死了一只羊》里,卡车司机的名字是金巴,在藏语里是“施舍”的意思,进而把卡车司机与杀手金巴混在一起,凸显了宗教精神世界与现实物质世界碰撞而形成的夹缝。“万玛才旦塑造了这些看似并无共同点的男人女人,盲目的人,放不下执念的人,坚定的人,而他们共同的困境是被两个时而交融、时而撕扯的世界夹击着:一个是精神维系的信仰世界,那是过去与现在、死者与生者、神鬼和日常共存的世界;另一个是翻天覆地的物质世界,摩托车取代了马匹,牧羊人走进KTV,小喇嘛着迷于《西游记》。”[24]

另一个藏族导演松太加,与万玛才旦关系紧密。2005年,松太加担任万玛才旦导演的《静静的嘛呢石》的美术师。2009年,他又担任万玛才旦导演的电影《寻找智美更登》的美术师。2011年,凭借在万玛才旦电影《老狗》中的突出表现,入围第5届亚太电影大奖最佳摄影奖。这一系列的杰出表现,以及对万玛才旦电影的深度介入,松太加最终开始执导电影,走上了自己的创作之路,迅速脱颖而出。2011年,他执导的个人首部电影《太阳总在左边》,以出色的摄影和对人性的深度挖掘,获得第30届温哥华国际电影节龙虎单元大奖、第35届香港国际电影节数码单元特别表扬奖,随后又凭借该片获得第14届上海国际电影节亚洲新人奖。这部电影的成功,极大地鼓舞了松太加的电影创作热情。2015年,松太加执导了电影《河》,入围第65届柏林国际电影节新生代单元“水晶熊”奖。2018年,自编自导的剧情电影《阿拉姜色》获得第21届上海国际电影节评委会大奖;同年,由其执导的剧情电影《拉姆与嘎贝》开机,该片最终获得第2届平遥国际电影展“发展中电影计划”单元最佳影片奖。

松太加在接受采访时曾说:“其实我之前的影片《太阳总在左边》《河》去国外放映的时候,他们都说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影片。为什么呢?可能他们之前见到的要么是藏族的展现,要么是宗教的展现,这些给全世界的印象,其实缺失了一种普通人的声音。这种东西,很多人都会觉得,我能懂!之前在东京放映的时候,东京大学的一个教授,他说原来西藏人也和我们一样啊。我就很奇怪,一个教授对西藏人的想象都是这样——一种标签式的认知。”[25]这段话其实反映了松太加拍摄藏族题材电影的一个基本出发点,就是要聚焦普通藏族人的当下生活,拒绝那种“明信片”式的模式化描写。

松太加的成名作《太阳总在左边》,讲述了一个藏族人自我救赎的故事。主人公尼玛因一场意外将生母碾轧致死,这直接导致了他的崩溃。尼玛放下一切,带着渗有母亲血迹的一抔黄土,只身磕着等身长头朝拜拉萨,却依然没有消解无时不在的悲痛和自责。返回途中,尼玛和一位智慧却又处于空虚失落的老者相遇。两人结伴走过茫茫戈壁滩,相互影响,直到实现了各自的人生救赎。故事的最后,尼玛得到了心灵的释然,将渗有母亲血迹的黄土撒在原来酿成惨剧的地方。这部电影解构了一个普通藏族人的心灵状态,并将其心灵的救赎过程全部呈现。其心路历程令人动容,也独具藏族文化特色,表达了藏族人坦然面对悲欢离合和死亡本性的处世态度。

电影《河》的题材选择很有特色。导演松太加深入藏族家庭,将祖孙三代人互相深爱,却因缺乏有效沟通而产生隔膜的琐碎生活搬上银幕,令外界能够形象地观察到普通藏族人的日常生活。而这样的家庭状态,虽然具有明显的藏族特色,但其故事核心,却具有普遍的哲学意义。电影《阿拉姜色》讲述了一段爱情与责任、道德与灵魂的故事。女主人公隐瞒病情,在去拉萨的旅程中揭开了她与前夫之间的秘密,并不断地将其心路历程坦露于银幕之上。最终,女主人公完成了心灵的救赎,在旅程的终点实现了人生的坦然。

除了万玛才旦和松太加,其他藏族导演也在迅速成长。如藏族导演龙洞的电影《游牧人》在第23届好莱坞世界电影节上,荣获“2019好莱坞电影年度最佳导演奖”。多智合导演的藏语电影《河曲马》等,也产生了一定的影响。西德尼玛导演了电影《卓玛的项链》《阿柔情缘》,并有电影短片《心灵的颜色》等,这些电影也获得了一些奖项。但总体上来看,其他藏族导演还没有形成自己的独特风格,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藏族导演的崛起,给我国少数民族电影注入了无限活力并带来较好的示范带动效应,必将推动我国少数民族电影的快速发展,并为整个中国电影增光添彩。我国藏族题材电影在世界范围内的频繁获奖,确实传递了真实的中国形象,有利于化解西方对西藏的种种误读,产生良好的政治与艺术的双重效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