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的意象塑造与普通藏族人的命运折射

一、“羊”的意象塑造与普通藏族人的命运折射

中国西藏网曾发表《藏族人的崇羊习俗》这一文章,道出了“羊”这一动物与藏族的密切联系,并指出:“时至今日,每年的藏历年中,藏族人家家户户都要在五谷丰登的切玛中,用面粉或糌粑制作一个羊头,在羊头的前额画上星星和月亮。而在过去,藏族人还必须把一颗公羊头挂在大门顶上,因为它是通往上天白色的吉祥之羊,同时也是对羊的敬拜和感恩,感谢它们为藏族人民的生存所做出的巨大牺牲。”[4]也正因如此,“羊”这一动物意象在万玛才旦导演作品中被反复使用,这在电影《塔洛》《撞死了一只羊》《气球》中都有重要体现。但在不同电影中,动物意象“羊”被赋予了不同的时代文化隐喻。

在电影《撞死了一只羊》中,故事的一条主线从卡车司机金巴展开。他在穿越可可西里无人区的青藏线上,不小心撞死了一只羊。这只羊的出现显得十分诡异和荒诞,但金巴在传统宗教的因果观念驱使下,将这只羊的离奇灾祸视为自己前世造孽的惩罚。男主人公也本着藏族传统宗教文化精神,决定将这只羊带回寺庙为其超度。金巴在阐述自己为何这样做时曾说:“畜生和人一样是生灵,只是轮回不同而已。”在藏传佛教的宗教生死观影响下,金巴坚信轮回转世,希望这个仪式能早日救赎它可怜的肉体与灵魂。

伴随主线的逐步展开,另一条关于杀手金巴复仇的支线也渐渐拉开序幕。康巴藏族人有个传统就是有仇必报,否则就是一种耻辱。所以金巴的目标,就是寻找十年前杀害自己父亲的仇人玛扎。但当金巴看到玛扎已老,还有年幼的儿子陪伴在旁时,便放弃了复仇的机会,独自背负有仇未报的耻辱。而司机金巴在回去途中撞死那只羊的同一个位置做了一个梦,在梦里化身杀手金巴为他完成了复仇,履行了藏族人的复仇传统。虽然将仇恨留在了梦中,但将救赎带回了现实。

由此可见,这部由本民族内部视角出发的电影佳作,是在一个首尾闭环的结构中,借助羊的意象深化了作者关于救赎的精神内核,生动诠释了藏族宗教信仰中的生死轮回观念,同时也显现了主人公生死选择的心理转折依据。

事实上,万玛才旦的电影,经常在叙事过程中以动物意象的隐喻作为主人公的命运启示,同时也推动故事的情节发展。如在影片《塔洛》中,镜头起始就是男主人公塔洛在给不久前失去妈妈的小羊羔喂奶,并且一直将它带在身边,一部分原因是他的善良心性,另外也与自己的孤儿身份有关。在这一点上,小羊羔与塔洛之间是可以相互指代的关系,塔洛将小羊羔视为另一个自己,得到了自我的身份认同与归属,成为彼此的依靠与陪伴。当塔洛经历被骗,重新回到镇上时,小羊羔被狼咬死了,隐喻了旧的塔洛也随之消散,现在的塔洛已经不是之前的他了。小羊羔的命运与主人公塔洛的命运紧密相连,是对塔洛过去的身份隐喻,亦是对塔洛当下内心的真实反映。

在电影《气球》中,主人公的命运发展与“羊”这一审美意象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结。故事围绕女主人公卓嘎一家的生育问题而展开。女主人公前后几次的内心挣扎和抉择,都与“羊”的命运转折紧紧联系在一起。电影中,母羊生不出羊崽,男主人达杰专门借了一只种羊回来,但结果却不尽如人意。另一边卓嘎却意外怀孕,她在周措医生的建议下萌生打胎的念头。卓嘎在走出医院的路上看到一只努力挣脱绳子的羊羔,侧面暗示了她现在身处的困境:强大的宗教信仰文化是不允许她有打胎这种念头的,她此时和这只努力挣脱绳索的羊羔有着同等焦虑。但当卓嘎把这一想法告诉丈夫时,得到的是家人的指责和不理解,她再次陷入痛苦的挣扎之中。人和羊的命运准则原本是相反的,羊以多生为优,人则应节制生育,但在来回切换的镜头中被捆绑住的母羊和女主人公的命运处境由相反转为趋同,卓嘎也被一根无形的绳索所束缚,与羊一同陷入生活的困境中孤立无援。

这部电影的最后,卓嘎已经不再纠结,下定决心要去做流产手术。但是母羊难逃被卖的命运,最终在屠夫那里结束了自己的一生。不能生育的母羊成为人的模糊性隐喻,都被深入人心坚不可摧的生育观念所禁锢。母羊身为动物没有掌握自己命运的权利,而卓嘎虽然是人的身份,但她同样在面对信仰与现实的双重压力下无力决定自我命运。导演将母羊这一动物意象升格做镜像化处理,成为主人公命运的指代,从而引发对自己族群的处境关注以及面对现代化挑战怎样保留自己本民族文化传统的深沉思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