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角色的类型

一、角色的类型

对文学人物的类型学研究,向来是文学研究颇饶兴趣的话题之一。例如,福斯特在《小说面面观》中,把小说人物分为“扁平形人物”与“圆整形人物”。“扁平形人物”只表现单一的特征,也就是只表现被视为人物身上占统治地位的或者社交中表现出的最明显的特征,因而带有静态性;“圆整形人物”则表现出动态性和发展性,要求空间感与强调色彩,它特别适用于长篇小说,如《战争与和平》,但它明显地不适用于戏剧,因为戏剧的时间是有限的。戏剧(如易卜生的戏剧)可以逐渐透露出人物已经变成了什么样子,而小说则能在情节的发生过程中显示出这种变化。[2]

这类动态与静态的类型划分的确不大适合于戏剧角色。我认为戏剧角色的类型学若从作家在作品中表达世界(客观)与自己(主观)的方式,以及由此所引出的特征的差异面上去加以研究,当更为适宜。

这样,戏剧角色便可划分为以下几类。

1.典型类角色

典型类角色即典型环境中的典型性格,他们一般要按照他们所处的时代和社会的社会关系,即“典型环境”所造成的他们的社会性格特征和这种性格的内在规律来行事(愿望、行动、思考、感觉、说话)。他们一般都显现出客观性与社会性、个性与共性达到某种程度统一的特征。他们是所谓逼真的、完整的、生气勃勃的文学人物。虽属艺术虚构,但其思想、情感、言语、行动及其方式与经验世界中的人最为接近与相似。《玩偶之家》中的海尔茂就是一个典型类角色。他性格上的突出特点是自私与伪善,该类特点是通过他在社会生活中的言谈与行动“客观”而自然地显现出来的。该特点正是维多利亚时代中产阶级男子所存在的通病的反映,作家通过海尔茂揭露在中产阶级生活方式深处长期存在着的问题,使中产阶级的家庭生活内幕突然暴露于光天化日之下。客观性与社会性,个性与共性在海尔茂这个角色身上达到了较好的统一。现实主义戏剧所创造的成功角色一般都是这样的。

2.意境类角色

该类角色表现出情景交融以及主观与客观相结合的特点。抒情为主的戏剧里的成功角色多属此类。若与典型类角色相比,这类角色显得十分“片面”,其基本特点是以“情景交融”的手法专注于“情感”的大笔挥洒与精雕细刻,而决不会像前者那样力图从社会生活中客观地、正确地塑造出人物性格、欲望、情感、思想、言论、行动的诸方面与多层次来。《汉宫秋》中的汉元帝即此类角色的代表。该剧的戏剧冲突在第二折就基本解决了,但真正精彩的场面是从第三折才开始的。这一折里《梅花酒》、《收江南》等脍炙人口的曲子,还有第四折汉元帝被失偶孤雁唤醒后的一整套抒情的唱段,抒写了汉元帝睹物思人的哀愁怨恨,以及因国家衰弱而带来的民族灾难的痛感,与想象中的大漠风雪、关山鼓角,眼前的宫墙昏月、绿窗寒夜的景色,共构为深广阔大的意境。这意境中“主”“客”结合,情景交融。角色自身不过是这意境“交响曲”中的一个“声部”而已。

3.意象类角色

意象类角色又可称为“传声筒”式角色。该类角色主要用于表达作者的理想或观念,故显示出观念化、图解化、无个性的特征。浪漫派、象征派,以及20世纪现代主义、后现代主义戏剧中的许多角色就属此类。席勒、斯特林堡、肖伯纳、贝克特等是这方面的代表作家。譬如,贝克特《等待戈多》的两个主人公,以典型去要求是风马牛,用意境去衡量也文不对题,只有把他们归入“意象类角色”才能充分理解作家的苦心孤诣和严肃追求。这两个角色乃是作家表达他对世界与人类问题的存在主义式思考与体验的“寄寓品”。他所考虑的基本问题似乎是:从未征求过我们的意见,我们就被投入了世界,投入了生存——我们如何才能与这一事实相妥协?我们是谁?自我的本质是什么?当一个人自称为“我”的时候,他的意思是指什么?在肤浅的见解看来似乎是污秽的大杂烩的东西,原来却是同人类处境的最主要方面做斗争的一个尝试。《等待戈多》里的两个主人公就是表达这类观念的两个角色。作为这世界上最基本的人类生存环境中的两个人,他们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耽在那儿。他们在等待一位名叫戈多的人,但他们不知道戈多是否曾允诺要来,甚至不知道他是否确实存在。这就表现出人类在一个荒诞的宇宙中的尴尬处境。作为意象式角色,他们对这类观念表达得十分成功。在这些意象类角色身上,我们仍能感到理性化、逻辑化的控制力。这些角色仍不失为某种稳定而完整的图像。换言之,仍不失为对观念所做出的稳定而完整的图像式表达。

另有一些戏剧,其观念的表达却更多地具有反理性、反逻辑的特征,其角色虽同属观念的寓意式抽象品,却浮光掠影,没有外形,难以确定,不可捉摸。斯特林堡的《一出梦的戏剧》里的“女儿”就是这类角色。该剧所要表达的似乎是这样的观念(中心思想):爱情是脆弱和变幻不定的,人就是自己的痛苦的制造者。作家传达这一观念的方式却十分独特新颖,他在剧中,“试图摹仿梦所具有的不连贯的,但从表面上看又合乎逻辑的形式”,让互不联系的各幕各场由此共同的观念结合起来,而不同的观念又被赋予不同的表现形式,全剧在形式上富于造型艺术的美,含有更多的象征性。在这样的戏剧结构中,主人公女儿虽“被割裂、交叉、重叠,被蒸发、凝固、离散、会聚”,显得支离破碎,并无定形,对表达作者的上述观念却是十分恰切的。变幻不定的传声筒式的角色与视爱情为变幻不定的观念刚好对应契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