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剧意象的动态结构
以上是对戏剧意象表现内涵、形式与特征的静态分析。在戏剧中,戏剧意象其实并非静态的,而是自始至终处在动态中。这类动态从意象的出现、延续、间歇到消失,一直贯穿不歇。这是戏剧意象运动的一个基本规律,故对戏剧意象作动态分析,实有必要。
1.戏剧意象的基本运动形式
这主要表现为两类基本的运动形式:一类是在那些只有同一意象或同类性质的意象群的戏剧中,该意象或意象群反复延续;另一类是在那些有两个对立的意象或意象群的戏剧中,该类意象或意象群则此起彼伏,交替活跃。
第一类运动形式可用“海鸥”意象的运动为例来说明。该意象首先出现在妮娜与特里波列夫互诉衷肠时。妮娜说:“可是我自己觉得像只海鸥似的叫这片湖水给吸引着……你已经占据了我的整个心房了。”(第一幕)“海鸥”在这里似乎只是个形象的比喻。下一次“海鸥”作为“实体”形象登了场:特里波列夫手里拿着一只打死了的海鸥,并说:“我不久就会照着这个样子打死自己的。”妮娜不安地说:“这只海鸥无疑也一定是一个象征了。”(第二幕)第三次是妮娜与特里果林谈起海鸥。特里果林看见了刚才那只死海鸥。妮娜解释说,是特里波列夫打死它的。特里果林若有所思地说起他的关于一个小女孩的小说构思:“偶然来了一个人,看见了她,因为没有事情可做,就把她,像这个海鸥一样,给毁灭了。”(第二幕末)然后,两人再次谈起海鸥。“特里果林:我会记住你的……你穿着一件颜色鲜明的衣裳……我们闲谈着……那只全身洁白的海鸥放在长凳上。妮娜(若有所思):是的,那只海鸥……”(第三幕)再接下来是两年之后,所有的人又回到了同一地点。妮娜经历了生活的“暴风雨”与艺术上的磨炼,特里波列夫成了小有名气的作家。特里波列夫这样谈论妮娜:“她自己签名为‘海鸥’……她呢,在所有的信件里,屡次都跟我说自己是一只海鸥。”特里波列夫与妮娜久别重逢,两人百感交集,妮娜:“我是一只海鸥……不对,我说错了……”“你还记得你打死过一只海鸥吗?一个人偶然走来,看见了它,因为无事可做,就毁灭了它……这是一篇短篇小说的题材啊……”“海鸥”最后一次出现在闭幕前夕,管家沙姆拉耶夫从橱柜里取出那只填了草的海鸥,对特里果林说:“这是你吩咐我们做的。”特里果林注视着那只海鸥说:“我不记得了。”(以上均见第四幕)这里只是把“海鸥”意象在该剧中的八次“出场”依顺序点出,而对它所包含、暗示、象征的情节、情境、人物心态和关系等方面的复杂丰富的含义则力避作出深入的阐释。因为那样会显得过分繁复。然而,无论人们对这类含义如何理解,“海鸥”意象在该剧中反复延续地出现而呈现出的动态变化形式,则是一个明显的事实。
另一类意象运动形式,即两个对立的意象或意象群此起彼伏、交替活跃的动态变化形式,可用《原野》的意象群为例来分析。前文说过,《原野》里包含着以“原野”为代表的“雄浑意象群”和与之对立的以“阴曹地府”为代表的“阴森意象群”。这两个意象群各由同类情调的几个意象构成。这两个意象群形成情调上的强烈对立。为行文简洁起见,这里不必对这些意象的出现、反复、延续与消逝一一指明“出处”。然而,不言而喻,这两组相互对照的意象群,此起彼伏,时隐时现,出现在该剧的艺术世界里。给我们的印象,仿佛是两条曲折流动、变化有致的河流,既呈现出斑斓的色彩,又分明有若泾渭;也仿佛是分别代表光明与黑暗的两条巨龙,正在全力拼杀,相互消长,“败鳞残甲满天飞”,留下悲壮肃杀的气氛,充盈太空,弥没原野。它的这类此起彼伏、交替活跃的对立变化的意象运动形式,给每一个留心过《原野》的人都会留下强烈而鲜明的印象。
2.戏剧意象的动态特征
具体的戏剧里的具体的意象,其动态一般具有自始至终呈现的特征,即“延续性”特征。如前所述,“海鸥”意象从开幕至闭幕,陆续出现了八次。《原野》里的“雄浑意象群”与“阴森意象群”之间的对抗搏斗,也贯穿首尾。此外,意象运动的另一个特征可称之为“间断性”。任何一个意象或意象群,在任何一部具体的戏剧里,都不可能是不中断地、无间歇地绵延而出,“一口气贯到底”,它必然带有或“时隐时现”,或“此起彼伏”的特征:现在,这个意象出现又消失;中断一会儿,这个意象再出现、再消失……。或者是:现在,这个意象出现又消失;中断一会儿,那个意象又出现又消失;再中断一会儿,这个意象再出现再消失……诸如此类。如果从意象运动的整体性倾向上把握,该类特征又可更为确切地概括为“在间断中延续、在延续中间断”。
3.戏剧意象的运动方向
该类运动方向的研究必须联系到戏剧意象的象征义。戏剧意象的象征义的变化运动方向主要有两类。一是“同向衍生”,即某意象在其以间断而延续为特征的意象运动中,其象征义虽不断演变、“增值”、叠加……但其变化在实质上或基调上仍是同向性的,而不会发生异向性的变化。《雷雨》中的“暴风雨”意象、《哈姆莱特》里的“疾病”意象群,便属此类。另一类可称为“异向变化”的运动方向。这可分为两小类,一小类为“对立式”,大凡那些有两个对立情调的意象或意象群的便属此类。如《原野》里“雄浑意象群”与“阴森意象群”的情调变化方向迥异,构成对立式的异向变化。另一小类可称为“交换式”。如“海鸥”意象,就其与剧中人物之间的象征关系而言,在前面它似乎一直是象征着妮娜,直到后来,人们才恍然大悟它的更为确切的象征者是特里波列夫。它的象征义由妮娜变为特里波列夫,这种“交换”就是异向变化的表现形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