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省修心的德性修养
性来自天命,而又涵藏于心,心取而性出。那么如何使心一直涵持天命而不丧失,就成为孔孟时期的儒者必须解决的问题。他们继承了孔子向内探求的修养路径,在心性论的基础上,认为德出于人心,主张德性修养只有向内心寻找才能找到体现天道的德。《五行》指出:“仁行于内谓之德之行,不行于内谓之行。义行于内谓之德之行,不行于内谓之行。礼行于内谓之德之行,不行于内谓之行。智行于内谓之德之行,不行于内谓之行。圣行于内谓之德之行,不行于内谓之行。”可见,仁义礼智圣作为具体的德目,必须化为内在的德性品质,才能称之为真正具有德性的规范。所以,德性修养的根本在于从心性上做功夫,使德性植根于内,化为人的生命源泉。
修养心性必先从求己之心始。“凡学者求其心为难,从其所为,近得之矣,不如以乐之速也。虽能其事,不能其心,不贵。求其心有伪也,弗得之矣。”(《性自命出》)这其实是将“求其心”作为君子德性修养的关键。因为“心无奠志”,则心恒常变化无所止极,《庄子·在宥》对人心经常变幻莫测的特性做了深切的描绘,所以必须使人心有所定。“求其心”如孟子指出的作为“学问之道”的“求其放心”一样,是明心见性的功夫。因而首先就要使“心有定志”,但如何使心志有定?孔孟之间的儒者指出,“待物而后作,待悦而后行,待习而后定”(《性自命出》),强调外物与积习在人心志形成过程中的重要作用。正如荀子所说:“故人知谨注错,慎习俗,大积靡,则为君子矣。”(《荀子·儒效》)在此基础上他们还提出了“存心”“养心”“养性命之正”的思想。《语丛三》指出:“存心,益。”“尊仁,亲忠,敬庄,贵礼,行矣而亡遗,养心于子谅(慈良)。忠信日益而不自知也。”(《尊德义》)“凡动民必顺民心,民心有恒,求其养,重义集理,言此章也。”(《尊德义》)以慈良养心,其善心的养成不知不觉,油然而生。“求其养”,首先要使“民心有恒”,除此之外还要“重义集理”,以义和理涵养此心。“节乎脂肤血气之情,养性命之正,安命而弗夭,养生而弗伤。”(《唐虞之道》)“性命之正”是一种“至大至刚”“赛于天地之间”的生命正气,它不仅仅局限于身体和生理上的“养生而弗伤”,其关键在于把德性的根本建立于内心之中。这些思想后来被孟子发扬光大,开启了孟子修心理论的门径。
对于如何养心?慎独是儒家提倡的德性修养方法之一,“为儒家学者普遍所推崇,在不同的理论体系中得到发展,尤其为宋明理学家所看重,不少学者在对其探颐索隐、阐幽发微,由慎独之学凸显心性之学的精微和圆熟,而至刘宗周获得新的诠释,成为一个逻辑紧密的功夫之学”[34]。什么是慎独?《说文解字》有云:“慎,谨也。独,犬相得而好斗也。”段玉裁注:“谨也,慎也。犬好斗,好斗则独而不群,引申假借之为专壹称。”这里,许慎把慎独理解为,当一个人在独处的时候,也不能做违背道德之事。东汉的郑玄也是以此意来解释慎独的,即“慎独者,慎其闲居之所为”[35]。
而孔孟之间的儒者提出的“慎独”的修养方法与以上的理解有所不同。郭店楚简《五行》指出:“‘鸤鸠在桑,其子七兮。淑人君子,其仪一兮。’能为一,然后能为君子,君子慎其独也。”帛书《五行》说文对此的解释是:“能为一,然后能为君子。能为一者,言能以多〔为一〕。以多为一也者,言能以夫〔五〕为一也。君子慎其独也,慎其独者,言舍夫五而慎其心之谓也。独然后一。一也者,夫五为〔一〕心也,然后得之(此)一也,乃德已。德犹天也,天乃德已。……言至内者之不在外也。是之谓独也。独也者,舍体也。”[36]“能为一”就是用心专一不偏;“慎独”即慎心,“独”指心,与耳、目、鼻、口、四肢相对,是身体各个器官的主宰者,具有至尊无上的地位。这种理解在先秦文献《管子》四篇、《荀子·解蔽》等中都可以见到。也就是说,在心性修养过程中,君子要拂去生理的、物质的身体,将仁义礼智圣调和统一为内在的心,才能得到作为“五行之和”的“德”。可见,“为一”“慎独”的结果就是围绕心之性所欲,用《尚书·大禹谟》的话讲是以人心服从道心,用《礼记·乐记》的话说是“以道制欲”。这种修养方法虽然与道家“无其心”“堕形体”的养心思想有些相似,但二者的出发点和归宿明显不同。道家修心所强调的舍弃身体,通过与道成为一体,超越天下、国家,其最终归宿在于个体。而孔孟之间的儒者倡导的慎独思想,是德达到最终完成阶段的终极境界而形成的一种状态,最终归宿是治国平天下。所以《五行》曰:“有德则国家兴。”
《五行》又说:“‘燕燕于飞,差池其羽。之子于归,远送于野。瞻望弗及,泣涕如雨’能差池其羽,然后能至哀。君子慎其独也。”帛书《五行》说文的解释是:“差池者,言不在衰绖。不在衰绖也,然后能至哀。夫丧,正绖修领而哀杀矣,言至内者之不在外也,是之谓独。独也者,舍体也。”这是说,一个真正懂得丧礼的人不会过分注重丧服的外在形式,他关心的是人内心流露的真情实感。梁涛先生认为:“所以慎独的‘独’并非空间上的独居、独处,而是心理上的‘未发’或与外物接触,指内心的意志、意念。”[37]这与庄子所讲的“见独”都是在“舍体”之意义上使用的,只不过是在内容上不一致。“……朝彻而后能见独;见独而后能无古今;无古今而后能入于不死不生。”(《庄子·大宗师》)“但就二者是指内心的精神状态而言,则是一致的,这种一致性显然是建立在他们对‘独’的共同理解之上。”[3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