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行权反经

四、行权反经

孟子认为,坚守、践行仁义之德,并不是只通过一成不变的方式来实现,应强调行权反经。也就是说在坚持原则的情况下,采取适当措施,做到灵活变通。孔子已经注意到这一点,开始有意识地探讨道德原则的绝对性与它在一定条件下的可变通性问题。孔子赞赏通权达变之人,子曰:“可与共学,未可与适道;可与适道,未可与立;可与立,未可与权。”(《论语·子罕》)以此可以看出,“孔子最推崇的人,不是有志于体道者,也不是立志于行道者,而是通权达变者。学道、体道、行道虽然是值得肯定的过程,但只有以通权达变的方式行道,才能达到做人的最高境界”[22]

孟子对孔子的思想做了更为明确的阐述,指出:“执中无权,犹执一也。所恶执一者,为其贼道也,举一而废百也。”(《孟子·尽心上》)“权”,《说文解字》曰:“黄华木也。从木,雚声”,后引申为衡器。可见,权的原初之意是测量物体的重量。《孟子·梁惠王》载:“权,然后之轻重;度,然后知长短。”但作为一种行为原则,其涵义是灵活变通。与权相对的是执一,即固守某种规范不知变通。作为原则的灵活变通,权的基本要求是对不同的存在情景作具体的分析。如“当淳于髡问孟子,按照礼之原则,嫂溺水时,是救还是不救?”孟子的回答是救。他的理由是:“男女授受不亲,礼也;嫂溺,援之以手者,权也。”(《孟子·离娄上》)按照礼的规定,男女之间不能有接触,但在某些境况之下可以不受礼的限制,尤其是在这种生死攸关的紧要关头,孟子认为可以先放下一般的“男女授受不亲”的原则,按照“权”的原则来行事,这才是真正体现了道义。孟子的这种思想是承继孔子而来,孔子也是将具体的道德处境联系起来,做到通权达变,适时进退。如孔子对周礼的损益:“麻冕,礼也;今也纯,俭。吾从众。”(《论语·子罕》)按照当时礼的规定,冠应以麻制,今出于节俭用丝来代替。孔子赞同如是做法,原因在于他注重的是礼的适宜性,而不是不知变通。可见,对所处情境的具体分析便构成了灵活运用权的前提。这种以境遇分析为依据的“权”,又称为“时”。由于孔子能够根据具体情况适当地调整行为方式,比起伯夷、伊尹、柳下惠,“可以速而速,可以久而久,可以处而处,可以仕而仕”(《孟子·万章下》)。所以,孟子就认为孔子是“圣之时者”。

孟子认为,个体所面临的境遇不仅是嫂溺水的特殊情况,而且还存在一定的复杂性,尤其是面临的境遇会存在紧张和冲突的氛围,如《孟子·尽心上》里就有:“桃应问曰:‘舜为天子,皋陶为士,瞽瞍杀人,则如之何?’孟子曰:‘执之而已矣。’‘然则舜不禁与?’曰:‘夫舜恶得而禁之?夫有所受之也。’‘然则舜如之何?’曰:‘舜视弃天下,犹弃敝蹝也。’窃负而逃,遵海滨而处,终身然,乐而忘天下。”(《孟子·尽心上》)这里,作为具有多重社会身份的舜,面对道德与法律以及道德规范中“忠”与“孝”的紧张冲突。显然,单纯对道德原则的“执一”已经无法适应这种情况,唯一的办法就是个体自身的理性权衡。舜负父远走,意味着以孝为行为的最高原则。正是在此意义上,孟子强调“君子反经而已矣”(《孟子·尽心下》。这里的“经”,就是人们应当遵循的道德原则。此处,孟子把权与经统一起来。

虽然孟子肯定了权与经的统一,其实他认为二者还是有主次之分、轻重之别。权在总体上从属于经。对孟子来说,权的作用在于通过各种具体规范的调整使道的运用更为完善,而并不是从根本上偏离道。“为政不因先王之道,可谓智乎?”(《孟子·离娄上》)“事君无义,进退无礼,言责非先王之道者,犹沓沓也。”(孟子·离娄上)“我非尧舜之道,不敢以陈王前。”(《孟子·公孙丑下》)这里,一切行为都要以道为根据,也就是应以仁义为准则。如前所说的嫂溺水所做的选择,这种权看似不合礼的规定,实际上是发自人的恻隐之心,是人内在良心的自然流露。也正是孟子强调的“由仁义行”。可见,行权的同时一定要遵循普遍的道德原则。汉儒董仲舒沿循着孟子的这一思路,提出经权相宜的思想,以及权变原则对指导行为的重要性,他说:“春秋之道,固有常有变。变用于变,常用于常,各止其科,非相妨也。”(《春秋繁露·竹林》)又言:“明乎经变之事,然后知轻重之分,可与适权矣。”(《春秋繁露·玉英》)另一方面,也提出:“夫权虽反经,亦必在可以然之域。不在可以然之域,故虽死亡,终弗为也。”(《春秋繁露·玉英》)所以说,当不同的道德原则相互冲突、产生矛盾时,我们应该在具体的道德境遇中权衡利弊得失,分清轻重缓急,知道先后顺序,做出正确判断。用孟子的话讲就是:“知者无不知也,当务之为急;仁者无不爱也,急亲贤之为务。尧舜之知而不遍物,急先务也;尧舜之仁不遍爱人,急亲贤也。不能三年之丧,而缌小功之察;放饭流歠,而问无齿决,是之谓不知务。”(《孟子·尽心上》)朱熹在《四书章句集注·孟子集注·尽心上》引丰氏曰深得孟子本意:“智不急于先务,虽遍知人之所知、遍能人之所能,徒弊精神,而无益于天下之治矣。仁不急于亲贤,虽有仁民爱物之心,小人在位,无由下达,聪明日蔽于上,而恶政日加于下,此孟子所谓不知务也。”[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