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民的文化政策

三、教民的文化政策

在孟子看来,养民裕民仅是“王道之始”,而施教育民才是王道政治的最高要求。“仁言不如仁声之入人深也,善政不如善教之得民也。善政,民畏之;善教,民爱之。善政得民财,善教得民心。”(《孟子·尽心上》)善政在于制定规章制度约束百姓,使百姓在获得财富的同时又感到畏惧;善教在于用道德教育百姓,使百姓既心悦诚服又心存爱意。民众虽有天赋的良知良能,但日用而不知。因而,对待百姓,应“省刑罚”,多教育,“使先知觉后知,使先觉觉后觉也”(《孟子·万章上》)。但对于杀人越货者,应“不待教而诛”(《孟子·万章下》)。

孟子以前,孔子已区分了“道之以政”与“道之以德”:“道之以政,齐之以刑,民免而无耻;道之以德,齐之以礼,有耻且格。”(《论语·为政》)在孔子看来,对民众不应加以外在强制,而应注重其内心的认同和接受,通过教化,使民众在行为与规范冲突时,内心产生羞耻感,从而真正有所触动。孟子的以上看法,显然与孔子是一脉相承的。

(一)“君子之所以教者五”

关于教育的方式,孟子指出:“君子之所以教者五:有如时雨化之者,有成德者,有达财者,有答问者,有私淑艾者。此五者,君子之所以教也。”(《孟子·尽心上》)培养后学,应注重潜移默化的功效,如春风化雨般浸润干涸的心田,使之在满足知识渴求的愉悦中净化心灵、增长才干。向受教者传授知识,除了一般的、通行的讲解外,还应加强针对性,对其在学习过程中产生的疑难问题进行个别辅导、因材施教,这样才能收到好的效果。唐代的孔颖达继承了这种思想,提出“师当随材而与之”的教学主张。他认为,施教不能按主观意愿行事,而要从实际出发,根据人的接受能力来决定教授的内容和进度,“力不能问,然后语之;语之不知,虽舍之可也”。如果教的内容超过了受教者的接受能力,那就宁愿停止;如果一味地“进而不顾其安”(《礼记正义·学记》),结果只能造成受教者的负担,最终导致教的失败。尤其值得注意的是,孟子特别提出“私淑艾者”的教化方式。这种方式不是通过教者与受教者的直接接触实现教育过程,而是教者以自身的高尚品德、卓越才识给后人留下榜样,后人以“私淑弟子”的身份向其学习。很显然,这一教育方式是孟子从自己的亲身体验中总结出来的经验。他正是通过孔门后学曾参、子思及其弟子这一学脉,上承孔子的博大思想,以之作为自己的人生指南,经过艰苦努力,成为孔儒的杰出继承者。孟子以后,文人学士便通称未得身受其教而景仰其人其行其学为“私淑”,以“私淑弟子”的身份向先贤圣哲学习。这是对中国古代教育学的莫大贡献。

教育的方式与内容是不可分割的。从孟子“君子之所以教者五”中,可以看出他对教育内容的把握。总的来讲,对于教化之道,其核心是学文约礼,即实施礼教和德教。也就是孟子所说的“教以人伦”和“申之孝悌之义”。在孟子心目中,“成德”与“达财”是不可偏废的,而“成德”被置于更为优先的地位。这也是孔子的一贯主张。子曰:“徳之不修,学之不讲,闻义不能徙,不善不能改,是吾忧也。”(《论语·学而》)孟子继承了孔子的思想,将“成德”列为教育的首务,把孔子注重的“修德”,具体落实到以“明人伦”为中心的轨道上来。“人伦”的具体要求是:“父子有亲,君臣有义,夫妇有别,长幼有序,朋友有信。”(《孟子·滕文公上》)这是学校教的根本任务。“夏曰校,殷曰序,周曰庠。学则三代共之:皆所以明人伦也。”(《孟子·滕文公上》)

相对于“成德”而言,孟子关于“达财”讲得较少,这是因为他一贯认为,只要通过启发人的“善端”,明人伦、行仁义,人的才干就会自然增长,足以保四海、保社稷、保宗庙、保四体,无往而不胜。所以说,儒家提倡的是道德教育。与此相反,墨家的教育内容,涉及各门劳动技艺,“纺绩、织衽、多治麻、丝、葛、绪、捆布縿”(《墨子·非乐上》),“凡天下群百工,轮、车、鞼、匏、陶、冶、梓、匠,使各从事其所能”(《墨子·节用中》)。可见,墨家的教育张,侧重于总结实践经验,指导生产活动,以期为民谋利,“利于人谓之巧,不利于人谓之拙”(《墨子·鲁问》),与儒家形成鲜明的对照。

(二)“教以多术”

道德教化的实施,除了具备应有的内容和方法之外,还必须遵循一定的原则。在孟子的教育思想中,其中涉及的教育原则,在今天仍不失其科学价值与现实功用。

第一,坚持标准。坚持标准,严要求,是教育的基本法则。不按规矩,随心所欲,于教于学,都是不可取的。孟子以羿教人射箭为例,教者一定要拉满弓,学者亦一定努力将弓张开,不可偷懒取巧,这叫“大匠诲人必以规矩,学者亦必以规矩”。(《孟子·告子上》)孟子一贯以仁义之道作为人生的最高追求。一次,公孙丑对他说:“道则高矣,美矣,宜若登天然,似不可及也。何不使彼为可几及而日孳孳也?”(《孟子·尽心上》)孟子答道:“大匠不为拙工改废绳墨,羿不为拙射变其彀率。君子引而不发,跃如也。中道而立,能者从之。”(《孟子·尽心上》)君子教人,正如高明的匠人不因工人的笨拙而改变、废弃规矩一样,只能是受教者竭尽全力去达到规定的标准,而不能降格以求。

第二,专心致志。孟子认为,受教者在学习中要有所自得,必须坚持专心致志的学习态度。天生资质并非十分聪颖的人,只要勤奋刻苦,也能成才。孟子以学弈为例说明这一原则。“今夫弈之为数,小数也;不专心致志,则不得也。奕秋,通国之善弈者也。使奕秋诲二人弈,其一人专心致志,惟奕秋之唯听。一人虽听之,一心以为鸿鹄将至,思援弓缴而射之,虽与之俱学,弗若之矣。为是其智弗若与?曰:非然也。”(《孟子·告子上》)这是指出在客观条件完全相同的情况下,学习者的主观努力对学习效果起着决定性的作用。

第三,持之以恒。学习是一个长期积累的过程,不能一蹴而就,需持之以恒。孟子以植物生长为喻来说明此原则。“虽有天下易生之物也,一日暴之,十日寒之,未有能生者也。”(《孟子·告子上》)即使是最易生长的植物,暴晒一天,又冷冻十天,也无法生存下去。学习也是如此,学一天,荒废十天,肯定不能有所收获。因而,学习应保持清醒,循序渐进、持之以恒。“流水之为物也,不盈科不行。君子之志于道者,不成章不达。”(《孟子·尽心上》)如若不能持之以恒,就会导致半途而废:“有为者辟若掘井,掘井九轫而不及泉,犹为弃井也。”(《孟子·尽心上》)既要做到持之以恒,又必须克服冒进求快的倾向。“其进锐者,其退速。”(《孟子·尽心上》)如果一味求快而采取揠苗助长的方法,结果会欲速则不达,有害于德行的提高。

第四,身教重于言教。孔子在谈到道德教化时,非常强调统治者自身的影响作用,认为“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虽令不从”,“不能正其身,如正人何”(《论语·子路》)。孟子继承并发展了孔子的这一思想,认为:“大人者,正己而物正者也”(《孟子·尽心上》),“其身正而天下归之”(《孟子·离娄上》)。同样肯定了“大人”道德上的模范作用在政治上的意义。而且,孟子又以这种认识说明教育者对学生的影响作用。他认为,教者高尚的人格本身就有巨大的精神感召力,“圣人,百世之师也。伯夷、柳下惠是也。故闻伯夷之风者,顽夫廉,懦夫有立志;闻柳下惠之风者,薄夫敦,鄙夫宽”(《孟子·尽心下》)。除此之外,教者还必须在道德、学识等方面积极进取、不断提高,为受教者作出榜样,做到“贤者以其昭昭使人昭昭”(《孟子·尽心下》)。

第五,不教而教。关于教育原则,孟子还有一段耐人寻味的言词:“教亦多数矣,予不屑之教诲也者,是亦教诲之而矣。”(《孟子·告子下》)公都子问曰:“滕更之在门也,若在所礼,而不答,何也?”(《孟子·尽心下》)孟子曰:“挟贵而问,挟贤而问,挟长而问,挟有勋劳而问,挟故而问,皆所不答也。滕更有二焉。”(《孟子·尽心下》)孟子一反循循善诱的作风,故意冷落滕更,并不是放弃教者的职责,而是用这种行动警醒他,使其反省。权势、贤能、年长、功勋等,都不能成为骄傲的资本,只有虚心求知,才能获得老师的指点,有所收获。假如滕更能这样思考问题,改正自己的缺点,孟子的不教而教就取得了效果。

总之,孟子的仁政论强调的是,治理国家的关键在于统治者的德性。如果统治者具有高尚的品德,实行德政、仁政,治理国家乃至平定天下如“运于掌”一样轻松自如。这一运作逻辑看起来清楚明了,然而,社会整体的运行仅仅靠个体是无法通畅的,个体没有足够的能力去承担如此的重任,因此,会出现“道德的人与不道德的社会”的状况。个体至善并不必然带来社会至善,社会的“善”是需要正义的制度、组织与团体来维护的。“社会至善不是个体至善的代数和,个体追求至善的精神如果不与追求社会正义的精神相匹合,个体的至善如果失去了追求正义的执著,那么,个体至善的运作结果,很有可能成全社会的恶。”[13]中国传统伦理就陷于个体至善与社会至善的矛盾中,人们寄望于个体德性的力量,又不断地走向失望与失落,这是时代的局限性所带给人类的悲哀。并且“此种一心一意提撕正面人性的观点,在伦理层面固然有其优长之处,然而在政治层面则不免陷于如愿的想法之中,使客观地法治建构难以落实。”[14]“不仅如此,如果一味地强调‘在上位者’的修为,夸大‘为己’‘求己’的必要性,德治就难免走向其反面—‘人治’的不幸局面,这是中国历史发展到今天所依然需要解决的课题之一。”[15]

【注释】

[1]张培峰:《人之子》,南开大学出版社2000年版,第63页。

[2]杨国荣:《孟子的哲学思想》,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9年版,第172页。

[3]任剑涛:《伦理王国的构造——现代性视野中的儒家伦理政治》,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5年版,第176页。

[4]沈顺福:《德性伦理视野中的儒学——儒家道德哲学研究》,山东大学出版社2005年版,第303-304页。

[5]任剑涛:《伦理王国的构造——现代性视野中的儒家伦理政治》,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5年版,第69页。

[6]王夫之:《船山全书》第六册,长沙:岳麓书社1991年版,第293~295页。

[7]姜广辉主编:《中国经学思想史》(一),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3年版,第143页。

[8]焦循:《孟子正义》,中华书局1987年版,第221页。

[9]刘锦贤:《孟子的生命哲学》,海口:海南出版社2008年版,第183页。

[10]唐凯麟、陈科华:《中国古代经济伦理思想史》,人民出版社2004年版,第121页。

[11]杨国荣:《孟子的哲学思想》,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9年版,第100页。

[12]梁启超:《梁启超论孟子遗稿》,《广州学术研究》,1983年第5期。

[13]樊浩:《中国伦理精神的现代建构》,江苏人民出版社1997年版,第686页。

[14]何信全:《儒学与现代民主》,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1年版,第130页。

[15]戴兆国:《心性与德性——孟子伦理思想的现代阐释》,安徽:安徽人民出版社2005年版,第230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