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圣外王的理想境界
内圣外王最早出现于《庄子·天下篇》:“判天地之美,析万物之理,察古人之全,寡能备于天地之美,称神明之容。是故内圣外王之道,暗而不明,郁而不发,天下之人各为其所欲焉以自为方。”但从内容来看,作为儒家伦理政治的理想,内圣外王是一种高妙的境界。就其浑然为一的境界来看,它们二者是不可分离的:内心修养达到最高境界,必然在外王事业上达到顶峰;外王事业能够成就,必然有内圣德性作为基奠。内圣,是一种道德修为的理想境界,发于内在的德性自觉,内外兼容,内圣必然向外突张,将外王收摄于己;外王,是一种以德性修为展开的德治之最高境界。它彰显于外,但内肇于内。当彰显于外时,将个人行为与社会需求融合为一,个体自我的德性也就与社会大众的一致推崇完美地结合在一起。可以说,内圣是伦理政治的最高德性境界或状态,外王是伦理政治的最高政治治理境界或状态。
对孔子来讲,内圣表现为对德性的内置化倾向。他不仅指出“爱人”、己立立人,己达达人”“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是仁的德性表现,对于成就仁德的意义与价值;而且强调个体成就仁德,完全依赖于内在的道德自觉和强烈的德性要求。然而,成圣并不只是对个体自我德性要求与德性践履这种过程的概括,还需把这种仁德向外推广。孔子以“修己以敬”“修己安人”“修己以安百姓”三个层次加以说明。前者表示德性本身对仁的觉悟条件;后者表示仁德践行中由己达人的人我共善性质;中间一层关涉的是个体自我的道德诚敬向外向内指向的联系。可见,伦理理念的觉醒与实践,要突破个人的藩篱。道德修为在伦理主体与伦理实践者之间,要有一个由自我做起,推及他人,再到安顿百姓的层次递进关系。到了这种程度,伦理的提升就会达到一个人我兼容、内外兼理的最高境界。“子贡曰:‘如有博施于民,而能济众,如何?可谓仁乎?’子曰:‘何事于人?必也圣乎!尧舜其犹病诸’。”(《论语·雍也》)孔子之论,对理解内圣外王有几点启示:其一,内圣是道德致思与践履的最高境界描绘。其二,内圣要以外王来表现。否则只能安己局限于伦理的个体活动范围。其三,内圣是伦理主体省思、践行、外县的一种结果。起点在人我合一、内外合一。外王的事业与内圣的境界是包容的关系:内圣必能王,能王不一定圣。但孔子之外王的王,则又是圣之境界得以显现的标志。因此整体来说,二者不可分割。
孟子从孔子的这一价值立场和思维进路出发,对内圣与外王做了更为明确的阐释。从内圣角度讲,他以良心性善的人性论,为内圣提供了强有力的先验根据,又以“万物皆备于我,反身而诚”为内圣提供了更强化个体自我的责任。从外王视角讲,他以“先王有不忍人之心,故有不忍人之政”为外王的王道落实打通了关节;更以王霸之辩,揭示了外王之王的基本样态。具体来说,在内圣境界方面,孟子鲜明地突出内何以能圣的根据。他一方面指出,人所具有的不忍人之心,具有先天的普遍共性。每个人的不忍人之心,内置于人,皆备于我,一经发动,就其伦理的内在之善而言,是全善;就其外在功能来讲,是达到善的结果。据此,他将仁性至圣的根据扎根于天成的善性之上。另一方面,他强调善性的发动,可以达到“求放心”和“不动心”的要求与境界。前者是对善心的回归,指出了达成内圣的路径;后者指出了内圣是一种沉稳的立于善心而毫不动摇的状态。只要“行有不慊于心”,不动心的浩然之气就无以挺立,内圣也就无以达成。在外王方面,孟子不只是沿着孔子的思路,对“天下皆悦于政”做详尽的描述,而且对外王之王的特质作了比较说明,是其独特的理论贡献。他以王霸之辩,对王的具体政治类型作了区分,规定了王道与霸道。王道是实行德治的政治之道,“以德行仁者王”;所谓霸道,是实行暴力、武力主导的政治方式,仅以德性为统治的凭借,“以力服人”。王道优于霸道,“以力假人者霸,霸必有大国;以德行仁者王,王不待大,汤以七十里,文王以百里。以力服人者,非心服,力不赡也;以德服人者,中心悦而诚服也”(《孟子·公孙丑上》)。依据外王之道,孟子对王政进行了规划。首先他是“不忍人之政”,同时这种为政是教民以孝悌,减轻赋敛,是仁君贤臣之政。总之,外王就其社会反响而言,是“天下皆悦”“仁者无敌”;究其政治后果而言,是极妙极高的理想境界。
虽然荀子意义上的内圣与孟子意义上由内到外的逻辑不同,实质上是普遍礼仪原则之贯彻落实的过程。然而其内圣的思路与孟子的基本一致,强调仁义之心的重要,讲“积善成德而神明自得,圣心备焉”(《荀子·劝学》),善德需要积累才能成就圣心;也认同备圣心要“诚心守仁”“诚心行义”,向外推展时才可“善民心”,而达到“则下仰上以义矣,是綦定也;綦定,而国定;国定,而天下定”(《荀子·王霸》)。荀子对外王境界的关注,比其对内圣境界的留意,更引人注意。他期求那有“王者之人”“王者之制”“王者之论”“王者之法”的王道政治,从而将外王之王与仁义挂钩,更与政治安排相系,使外王的切实性加强。而董仲舒期求“不能独以威势成政,必有教化”的“圣人王政”,也将外王之道凸显。这对于孔孟的外王主张,具有推进和深化之功。总之,古代儒家这里,个人道德是国家政治的基础,国家政治是个人道德的延伸。因此,个人的道德义务不能离开社会责任。所以孟子讲仅穷时独善其身还不够,达时还需兼济天下。正因为如此,儒家学问的最终目的是平天下[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