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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迅曾说:“方言土语里,很有些意味深长的话,我们那里叫‘炼话’,用起来是很有意思的,恰如文言的用古典,听者也觉得趣味津津。各就各处的方言,将语法和词汇,更加提炼,使他们发表出去的,就是专化。这于文学,是很有益处的,它可以做的比仅用泛泛的话头的文章更加有意思”。xxx
《山乡巨变》中就运用了大量的民俗的方言土语或谚语,以此来揭示主题,揭示不同人物的不同性格和心理活动。谚语、歇后语等民俗语言的大量运用,使作品更闪耀着民俗文化的光彩。比如用以表现走互助合作化集体致富道路的谚语就有:“人多力量大,柴多火焰高”;“独木不成林,单丝不成线”;“一个好汉三人帮,一根屋柱三个桩”;“人往高来水往低”;“公众马,公众骑”;“人多成王”;“人多出韩信”;“满姑娘坐轿头一回”等,表现不愿走集体化道路私有观念的谚语有:“各人自扫门前雪,哪管他人瓦上霜”;“人心隔肚皮,饭桶隔木皮”;“聋子擂鼓,各打各的”;“叫花子照火,只往怀里扒”;“野猫借公鸡,有借无还”;“一娘生九子,九子连娘十条心”;“龙多旱,人多乱”;“艄公多了打烂船”“树多分杈,人大分家” 等,这两类谚语针锋相对,都来源于民间,但生动、形象、风趣,能抓住人物的心理活动和生活习惯,给以有声有色的显现。还有许多迴然不同的为人处世哲学的谚语如“少吃咸鱼少口干”;“不上当,不成相”;“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不到黄河不死心”;“打开窗户说亮话”;“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人争气,火争烟”;“亲为亲好,邻为邻好”;“龙生龙子,虎生豹儿”;“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关于农事的谚语那就更多了,比如:“雷打冬,十个牛栏九个空”;“田要冬耕,崽要亲生”;“喂猪没巧,栏干肚饱”;“有种有根,无种不生,什么蔸长什么苗”;“有收无收在于水,多收少收在于肥”;“一个冬瓜不上粉,两个冬瓜不上霜”;“春争日,夏争时”;“冬粘不过秋,过秋九不收”;“早稻水上飘,晚稻插齐腰”。盛佑亭老人的“养牛经”更是把农民对牛的习性和感情写得生动、具体、传神:
“人畜一般同”,面糊接着说,“平常人骂人‘笨的像头牛’,拿牛比笨人。其实,牛哪里笨呢?它机灵极了,就欠阎王老子给它一个活泛的舌头,不会说话,它一天要吃三巡水,田里的水有粪尿,它不肯喝,要到塘边去,越口里的活水,它顶爱吃。一眼塘里的水,水牛吃过的地方,黄牛不肯吃,黄牛吃过的地方,水牛闻一下,就昂起脑壳……”黄牛水牛是前世的冤家,不过习性也差不多,比如在数九天里,凌冰一样的冷水,黄牛不吃,水牛也不闻。打点牛的人要费力烧些热水它们喝。要不,一天一夜不进一滴水,肚里风科百叶干坏了,车不动,不要说做功夫,命都保不住,你以为呀,……
在下雨天赶牛耙田,人披着蓑衣,戴着斗笠,牛也有蓑衣,但没有斗笠,只有面糊老人的牛“头上的两角之间绑了一顶破草帽”,他叫戴草帽的理由是:“人畜一般同,人的脑门心淋了生雨,就要头痛,牛也一样”。
这两段描写,一是对“人畜一般同”的谚语的生动描述,一是对“笨的像头牛”谚语的批判和反驳,通过对谚语的认同与否定展现了农民与耕牛之情,显示了农耕社会的深深的历史痕迹,这是写谚语,是写人,也是写史。《山乡巨变》中的方言谚语是很丰富的,既有旧社会轻视妇女的谚语如:“母马上不得阵”;“男人的田边,女人的鞋边”;“妇道人家跳起脚屙不得三尺高的尿”;也有与之相反的称赞妇女的谚语如:“穆桂英挂帅,樊梨花西征”等。还有关于气象的谚语等等。
《山乡巨变》中关于民俗的描写是十分丰富的,既有关于虐杀女婴的陋习,也有关于女子缠足的恶俗(盛家大翁妈对此作了生动而含泪的控诉,而作品中关于邓秀梅、盛淑君等“女将”的赞美,便是有力的批判),还有许多古老民俗在新社会的演变、蜕变,或逐步消失,如亭面糊岳母的丧事(废除了请和尚道士做道场法事),刘雨生与盛佳秀的婚礼(废除了跪拜,改为鞠躬敬礼;废除跪拜神灵、祖宗,改为向毛主席像致敬;废除了恶作剧,保留了听壁脚),赌风的消失(过去麻雀牌、纸叶子、竹脑壳,“隆日隆夜打的飞起来”,“解放后,不等政府禁,牌赌都绝了”。)等,所有这些既保留了传统民俗的优点,又去掉了旧式民俗的迷信糟粕,并且融进了新的风俗,新的时尚,使其闪耀着时代的光彩。
作为一个高明的艺术家,周立波在文学作品中,既生动自然地描写了民俗风情的丰富性、复杂性和变异性,又熟练老道地运用民俗风情的丰富性、复杂性和变异性为揭示作品主题,刻画人物形象,抒发内心激情服务。其运用之妙,几乎进入天衣无缝,自然天成的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