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年轻的周立波热情、单纯的性格使他的诗歌风格也是激情洋溢、畅快淋漓,处处留下了浓厚的自我抒情的主观色彩。
几乎在他所有的新诗作品中,都有一个抒情主体:“我”,这个“我”纵横在诗情的天空,积极主动地抒发各种情感。有时“我”会害怕:“我常常怕,/在这黑暗的夜里,/我会无端的死去”(《可是我的中华》);有时“我”很安心:“你是永远不会抛弃我的。/我的中华”(《可是》);有时“我”有期待:“我盼望你永远自由,/你的自由,/会销解你的朋友们的忧愁”(《别了,武汉》);有时“我”在探索:“我凝望着人生,/我要知道他的一切公开的秘密”(《我凝望着人生》);还有时“我”在放声歌唱:“我要强烈的反复我的歌,/因为我相信我的歌是歌唱真诚的”;“我”痴情热爱:“我是永远的,永远的爱着我祖国的一切。”(《南方与北方》)。由于这些情感被强烈而直接地注入到诗行中,使诗歌具有浓郁的抒情性。这个“我”被一次又一次地强化后,诗歌的主观色彩便非常明显了。
周立波还善于描绘一幅幅绮丽的景观,使诗歌既具诗情又有画意。“诗情画意”是中国诗的突出的美学特征,诗情与画意有机结合便能产生意境,具有独特审美价值的意境。周立波在中国古典文学的意境中浸染甚深,所以他在进行诗歌创作时,也会有意识地描绘一幅幅优美的画面,传达诗情,引人入胜。
对于益阳人来说,十月盛开的山茶花就如路边菊一样普通常见,常见得谁也不会认真地欣赏它们。对于离开家乡的游子周立波而言,满山遍野怒放的山茶花却是脑海中对故乡抹不掉的记忆,挥不去的情丝。因此,这山茶花就常常盛开在他的作品里,尤其是诗歌中。
“最难忘记的,
是微风十月的秋山里,
飘荡着的
标致的蓝布小围裙;
那正是洁白的山茶花,
杂着红叶,斑斓的,
掩映在青松林里的时节,
金色朝阳,
已经布满林间,
花片上的露珠还滴。
谁最美丽?是含露的山茶花
是花下的人的微笑
还是人的情意?”
——(《可是我的中华》)
微风拂过的山坡上,洁白的山茶花争相绽放在树梢,昭示着来年的丰收,红叶掩青松,色彩绚烂奇目。朝阳冉冉升起,将它金色的光辉温和地撒满山林。山茶花瓣上的露珠如散落在花片上的钻石,将阳光反射出七彩光辉,清晨的茶山美丽安祥。可是在诗人看来,最美的是点缀在花下的那一张张笑脸,是在树林间劳动的“标致的蓝布小围裙”,人民能够在如画的环境中自由地劳作,幸福的生活,还有什么比这更美好呢?当我们刚要沉浸到这一幅美丽深情的南国茶山晨景中时,却突然听到“北地江山”“恶信频传”,眼前宁静如画的生活将如露珠般逝去,这种强烈的对比下,我们便只有对侵略者加倍仇恨了。“北方月夜的雪地,/南方雨后的蓝天。”(《南方与北方》),北方月夜的雪地,寂静安祥,孕育着串串美梦,南方雨后的蓝天,清新明媚,放飞了无数理想;诗人就这样从最平常的细节下笔,拉开歌唱祖国大江南北壮丽山河的序幕,留下了酝酿高潮的充分空间。
“在早晨,我站在黄土山岗的山腰上,/金黄色的太阳光,正抹着山顶,/酸枣刺上的露珠还滴着。……”(《一个早晨的歌者的希望》)这是延安的充满希望的清晨,“我”面阳而立,心中翻涌着希望的歌。“也曾想,/深山猎舍,/烧落叶,/煮山泉,/摘野花为寿……”(《也曾想》)。好一幅隐居图,低矮猎舍、金黄落叶、清澄山泉、缤纷野花构成了一幅有声有色的画面,成为多少文人雅士心中永远的梦。
像这样寥寥数句就描绘一幅美丽多姿又耐人寻味的画面,在周立波的诗中比比皆事。它们既大大提高了诗歌的审美价值,也体现着诗人的创作追求。
为了便于抒发炽烈的情感,也为了在诗中描绘完整的画面,周立波选用了一种散文化的诗歌语言,熔口语入诗,朴素自然,诗句不拘长短,不讲押韵,形式极端自由。
周立波认为:“形式不过是诗的骨骼,情意才是诗的血肉,技巧的工拙是诗神的末事。”也许是从这样的认识出发,也许是他从未将主要精力放在诗歌创作上,所以他不刻意地追求诗歌形式的雅正、语言的精致、数量的多少,而是用顺手拈来的语言表达奔泻而出的情感,形成其朴素自然的语言风格。
艾青说:“深厚博大的思想,通过最浅显的语言表演出来,才是最理想的诗。”周立波也是用这种最浅显的语言—口语来传情达意的,“你爱南方呢?还是北方?/我不知道呵,/先生,/我不知道。/我只晓得。/这一切,都是祖国的,/而我,/我要告诉你,/亲爱的先生,/我是永远的,永远地爱我祖国的一切,”(《南方与北方》)。这里没有或很少用书面语汇,这些朴实无华的口语表达浓烈深沉的爱国情怀,真挚亲切,是化浓为淡的大巧之朴。这样饱含情绪的自然简单的口语,构成他的诗歌语言的主体,从而使诗歌具有朴素、明快的风格,如:“我想起了樟树、鳜鱼、竹鸡和春笋,/我想起了阳雀子、狗尾巴草和五月的稻花的香气,/我想起了好象黏着在禾场上、谷仓里、山茶下和藕塘边的童年的种种记忆。”,“饮马长城窟,”/我曾记得这古时代的名歌,/到如今/它已经有了新的意义。”
周立波的自由诗基本不押韵,且篇无定节,节无定句,无定字,有时一行诗长达60多字,有时短至2个字,似乎无异于散文的句式。他很善于用这种灵活多变的散文句法抒情写志。一般说来,不同长度的句子有不同的节奏性能,顿数多的长句子能显示凝重沉郁的情调,是“抑”,顿数少的短句子是“扬”,能显示急促昂扬的情调。长短句交错,抑扬顿挫的节奏就出来了。诗的结尾收束简洁有力,像一首交响乐,在高潮迭起之后便戛然而止,让人回味不尽。如《牵引你的》、《一个早晨的歌者的希望》、《因为困难》、《南方和北方》等诗都有这样的特点。
此外,周立波还喜欢采用排对、对比等修辞手法加强表达效果。尤其是排比,是他惯用的手法,一方面丰富了诗歌的内容,另一方面又充分地表达了丰富的情感,给诗歌造成了一种气势,形成感情的激流。排比的句式也使得一个个零散的诗句巧妙结合起来,化零为整,表达同一个主题,如《我们有一切》中:
“我们有一切,
不但是大地,不但是海洋,
不但是希望,不但是芬芳,
不但是春天的花朵,夏天的温暖,
也有忧愁呵,也有褴褛,
也有寂寞呵,也有深仇
也有饥饿呵, 也有鞭子,”
连用两组排比句,节奏流畅,气魄宏大,这种同一语调的不断重复,显出层层递进的气势,获得强烈刺激的效果。
由于周立波的自由体诗在艺术上具有这样一些特点,所以使人感到读他的诗有一种浪漫主义气息迎面扑来,不由自主地被感染,被激动,这与读他的小说是两种完全不同的阅读体验。如果说读完他的小说会掩卷深思,会心一笑,那么读完他的诗后一定会使人热血沸腾,激情荡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