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文风问题
《羊城晚报》的文字,本来是比较活泼的。但是两报合并后八股味道却浓厚起来了。拿支援农业的报道来看,内容和导语大都是从“以农业为基础”“大办农业大办粮食”说起,然后是“采取”什么,“组织”什么,“大抓”什么……内容单调,词汇也实在过于贫乏。在我们这里的日报上,常常有许多词儿、用语,只有我们的干部才能够看懂的,群众却未必能够明白。如“大搞”什么,“大抓”什么,“坚持”“追赶”“贯彻”“二百方针”“培养组织骨干”“组织耕畜市场”“制定质量标准”“坚决做到超包”等等,不大好懂,也很乏味。我们不要以为干部懂得,群众便会懂得,群众便喜欢看;也不要以为干部习惯了,就一定是“约定俗成”。我觉得,这些干巴巴的语言愈少愈好。但是为什么这一类名词、术语、动词(搞、抓、闹、办)、形容动词(坚决、贯彻、认真)、形容词(意见一定是“宝贵的”,教育一定是“深刻的”,会议闭幕一定是“胜利的”……)等等都是这么个样子而老是不能改进呢?这和我们对报纸的看法有关:既然我们把报纸看成为一个和内部刊物没有多大区别的东西,既然报上的东西主要地是工作经验、工作总结、工作方法、工作计划、工作文件之类;而记者的采访方法上,又多在干部的会议、办公室、总结报告、汇报材料……之间,因此顺手抄来,连语言文字,都是总结、报告文件上的东西了。这些东西,在少数干部看来是事出寻常,而在广大群众读来,就不免是半懂不懂,或是“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了”。前几天,《南方日报》登了一篇小文章,叫做《“八股”不足取》,很有分量地批评了那些不合逻辑,胡乱凑起来的一、二、三、四、五,如什么“三无”“两缺”“七个并举”“五大措施”……其实这也不能怪下面的工作干部胡凑,应当怪我们的记者胡听与胡抄。我们必须从那些总结、汇报、文件之类的东西里走脱出来。我们长了一个脑袋,是为了思考问题的;我们长了一个嘴巴,除了吃饭之外,是为了说话的,为什么要“弃权”了呢?晚清有个学者王国维,他在评价我国古代文学家时,把一些人分为“感自己之感,言自己之言”、“感他人之感,言自己之言”和“感他人之所感,言他人之所言”三等。这样评价古人是否适当,我不大清楚。不过把它用到我们新闻记者身上,倒是十分恰当的。“感他人之所感,言他人之所言”就是躺在别人的结论上,并用这些结论(总结、报告、汇报)的话表达出来。从内容到形式,一点创造性也没有,这确不能算是一个好的新闻记者。我们要求的,当然是“感自己之感,言自己之言”的记者。如果做不到,也至少要“感他人之感,言自己之言”,把文章写得生动活泼,具有自己的风格。
报纸是人民的教科书,但它是一本和广大人民群众自己的工作与生活息息相关的教科书,它是一本日新月异、文采斑斓、有新鲜知识的好教科书;而不是一本脱离群众,一本八股味道很重的教科书,更不是一本粗糙的文件汇编,使人读报像看许多没有经过整理的冗长、粗糙的文件一样。
(本文系1961年2月22日和9月18日与《羊城晚报》编委们的两次谈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