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通讯员的遭遇

三、通讯员的遭遇

“七一”“七七”过了以后,队伍出发了,从襄河北岸开到了南岸。我们住在返湾湖畔。

“这里什么都好,就是晚上蚊子不好,伸手一抓,一把多哩!”油桶在外边放哨,自言自语地说。等一回,他向门外正在做乌龟罩子的一个同志挑剔道:“天气这样热,要把你闷死的!”

“闷死了总比咬死了好些。”那个说。

“告诉你,热狠了,要下雨的,早上我看到天上有个黑东西在湖那边拖下来,这叫龙上水,晚上一定要下大雨的,知道吧,小儿子。”

“牛皮!”这个被称为“小儿子”的回答。他是个才16岁的小伙子,是通许战斗解放过来的,在连上当通讯员也将近半年了,他长得又结实又漂亮,大家都喜欢摸摸他的脸,叫声“小儿子”!但他人小心不小,自从经过“诉苦运动”以后,打起仗来是很行的。连长为此特别给了他一支缴来的汤姆式。“拿着,小鬼,我知道你是穷人出身,会变成一个漂亮的射手的。”从此,他就是我们一个很好的同伴了。

吃罢中饭,正要睡午觉时,忽然任务来了。连长要他送个信给小河北边的供给部长,临行嘱咐他说:“要在天黑以前赶回来,来回80多里,现在是12点半,1个钟头12里,连停留的时间走上7个钟头,你在7点半就得赶回来。”又说:“这信是团长叫送的,他刚才到连部来,里面说的都是要紧事,可别丢了,知道吧?”

“知道!”通讯员把带子扎好,走了。

这个大热天,湖区的地方热起来连一点风儿也没有的,天上的太阳涨红了脸孔发狠地晒着,地面上冒着一阵阵蒸人的热气,树枝上的草蝉,拉长了嗓子“吱——吱——”地单调地叫着,喊得路上的行人的汗珠不停地往外流。

通讯员连奔带跑地赶着1小时12里的路程,他眼睛只看着那条一直往北的大堤,手里不歇地摇着那巴掌大的扇子,衣服全给酸汗湿透了。

过了小河,再走上20里,才到达目的地。原来这是供给部长的家。可是供给部长不在。到家属队玩去了,还有四五里路。“这些该死的家伙!”通讯员骂道,“我们在前面掩护你撤退,情况又紧,你倒好舒服!”

当他赶到供给部时,部长正在那里打“一百分”(一种扑克牌的娱乐),他生气地喊了一声,“报告!”部长接了信,匆匆地赶回去了,通讯员连晚饭也没吃就往回赶,在路上他私下埋怨着供给部长,不该使他多走了八九里的冤枉路。

过了河,黑云骤然愈积愈厚,使人几乎辨不出黑夜和黄昏。走到约莫离宿营地十余里的地方,突然,前面传来了一阵枪炮声。开始他还以为这是天上的雷声,细心一听,经验告诉他,前面已接上火了。从枪炮弹的密度上判断,他还知道敌人正在总攻。

平原的枪声,听得十分清楚,老百姓像发了疯一样往北逃,不久,枪声已渐渐地转到东北角去了,通讯员猜想:“我们的部队一定往那里移了。”

“怎么办呢?”他踌躇了一回,决定还是再赶回北边去吧,反正队伍已经不在了。

这时,老天爷好像有意和“小儿子”开玩笑,哗哗啦啦地下起大雨来,霎时间,打雷的打雷,下雨的下雨,河流四处哇哇地嚎叫,沉闷的世界猛然怒吼起来了。他的雨伞不顶事,打得浑身泥水,连爬带滚地才赶到河边。可是,不幸的事情又发生了:浮桥被水冲走啦!

“日他娘!”通讯员站在河边发呆,他不生气,倒自己笑起来了,“这都是蒋介石捣的鬼!”

通讯员还没有吃晚饭,他肚子里咕碌咕碌地叫着,怪难受的,在雷电的闪光中,他清楚地看到那几块桥板在芦苇中漂浮着,他懊悔自己不会水,不然早就过去了,在无法可想的时候,他只得顺着河岸,踏着烂泥往东走,他想也许在那里可以找到队伍。

走上约四五里路,他看到岸边有个破茅屋,里面有条破船,是用两条板凳架起来的——大概船家计划将它修理一下——他决定在船底下休息一会再走。

疲乏,使他睡着了。

很难说通讯员究竟睡了多久,总之,他是被一阵嘈杂的声音所惊醒了的,他醒来摸了下那淤湿的衣裳,它正发着热气。雨是停了,天仍是黑得怕人,远处,公鸡开始鸣叫,黎明已是不远了。

他站起来,很快就看到河的那边,有一队人马,打着火把,浩浩荡荡地沿着堤岸走着,他清楚认得:为首的就是那位供给部长——他骑着马,后面跟着抬的、挑的一大群,都是那被服、鞋子之类的东西,还有孩子们喊着嚷着,有的还在唱《国际歌》……

“原来是你们!敌人如果在这里,打上两梭子机枪过去才好玩哩。”通讯员也和他们朝一个方向往东走,然而走上六七里,他们又往东北角拐走了,剩下他一个人在河这边。

他无目的地走着,肚子更饿得发慌,于是,他决定先找个地方歇下来,向老百姓要些吃的,等到天明以后再走。

他往南三四里,找到了一个村庄,随便找了一个屋子闯进去了,但是里面没有人,看样子,主人昨天才走了的,东西被翻乱得一塌糊涂!衬着黎明的曙色,他发现灶上有些未吃完的剩饭,吃过之后,就倒在那张破床上睡觉了。

事情总是这么凑巧的,他才合上两眼,忽然传来一阵起床的号音,接着哨子又吹响了,他蓦地站了起来,“糟啦!这是敌人的驻地!”要想跑出去,已经来不及了。戴着船形帽的小勤务兵正在外面排着洗脸水,屋外面都是敌人……

俗语说,船到桥头自会直,在这样的紧急关头,我们的小通讯员,想出办法来了。他把芦席子堵住门口,子弹上了膛。如果敌人进来呢,打死他一个抵一个,打死他两个赚一个。

这时候,很多问题都爬上他的心头上来了。

他首先想到被国民党抓出来的情景:他在地里做活,匪军硬要他“带路”,老娘哭哭啼啼地跟在后头,她在路口上向匪军下跪叩头,被踢倒了,自己被押走,强迫当了匪勤务兵。唉,这悲惨的一幕……

“国民党,欺负穷人,老百姓都跑光了,当官的享福,打骂人,当兵的都是抓来的,狗一样贱,受压迫,饿瘦了,拖死了,活该?打天下?为老蒋,为美国……

“共产党,官兵平等,为老百姓,穷人自己的队伍,讲民主,为翻身,革命队伍好,连长好,指导员好,排班长好,油桶也好,比起国民党来,一个天,一个地……”

等了一回,敌人没有来,而且形势也似乎好起来了,外面渐渐影稀人静,队伍像是到林外集合去了。

他机警地往外探视,啊哟!前面正慌慌张张地来了一个小勤务兵!“我不管你,看你进来敢怎么样。”他缩回到床上,用衣服将头蒙起来,装着睡觉。

那小家伙果然踉跄地闯进来,跑到床跟前,摇着通讯员的腿叫道:“排长!排长!快吃饭去吧!队伍要出发啦,到处都没找着你!”

“滚!我——不吃!”

小家伙走了,他还以为排长喝醉了酒,又要发脾气了?通讯员自己大笑起来,同时急忙往村子的东头跑,敌军这时已往西面开回去了。

在村头他遇到一个老头子,正想问路,那老板慌忙答道:“老总,那还有什么事呢?东西都给你们的弟兄搜去了,腌的十来个咸鸭蛋,竹竿上晾的两件破衣服,都拿走了!没得什么啦!没得……”

“老板,别怕,我是解放军(新四军)。”

“啊——你是新四军,基干队?”老板打量了他一番。然后又说:“同志,进来,我还有两个火烧(烤麦馍),拿去吧,你们的队伍昨晚才从这里过去,现在离这里不过十四五里,你不急,慢慢地吃,我带你去。”

“谢谢你,老板,你指给我看,我自己会找去。”

通讯员感激地离开那老头,独个往东走去了。

当找到队伍的时候,连长的表是9点半钟。

通讯员见到连长他们,难过得想哭,好像一个失群的孩子,又找到她的母亲了。连长高兴地看着他:“小杨,衣服还湿得厉害呀!快拿我的衣服换上,快!我知道你这个小家伙是好种!”

油桶拉他到一边,问道:“小儿子,指导员说你立了功,你遇到什么奇怪的事吗?你要告诉我,好给你宣传宣传!”

通讯员没理他。

“我昨天不是说过吗?要下雨的,我是神仙,你信不信?”

通讯员发笑了,叫道:“你不是神仙,是乌龟,王八才知道这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