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葡萄庄园

一个葡萄庄园

爱喝酒的人,都知道法国的红酒是世界驰名的。但是人们未必都知道,这些令人陶醉的红葡萄酒,并非完全产自法国本土,大部是产自并不醉心于酒道的阿尔及利亚和摩洛哥。

现在,我们前去访问的一个葡萄庄园,它所产的“ELBOKJO”“GRENACHE”“MUSKA”和“BORGEAUD”等牌子的葡萄酒,就是以法国波尔多、勃艮第等地区所产的名牌货的嘉誉而走遍全球的。

这座庄园,原来叫做博尔若葡萄园,是以法国的大庄园主博尔若的名字命名的。现在叫做布沙乌伊·阿玛尔葡萄园。这个布沙乌伊,从前是博尔若庄园的农业工人,他在抗法战争中英勇牺牲了,政府为了纪念这位英雄,在1963年3月间把博尔若赶走后,把它改成现在的名字。但是,“博尔若”之名,倒也并不因而湮灭,人们通常把“博尔若之流”作为臭名昭著的殖民主义者的代号,这个丑名恐怕会因之而永远留着的吧。

这座葡萄园,约有2000公顷土地。这时正是葡萄成熟的季节,路两旁一串串的葡萄,砌成了一堵堵青的、紫的、碧玉一般的墙。主人说,今年的收成很好,无论酿酒葡萄或食用葡萄,都可能比接管以前增产25%以上。

庄园的大门,有点像18世纪的古堡。打开那两扇又高又厚的大门,两辆大马车可以同时通过。进了“古堡”,迎面是几株参天的椰枣树,它们那稀疏的叶子和橙黄色的枣花,在斜阳里摇曳,另是一番姿态。“古堡”的新主人,兴高采烈地迎接我们,先带我们去看他们的牲畜。一排排马厩,占了一大片院落,院子里面陈列着各种马拉农具。我们进入第一座马房,看见一群又肥又壮的高头大马。主人指着槽头的木牌子说:“请看这个吧,客人们,这上面写的是‘牲口’的名字。”据说牌子上写的是穆斯林的教名。当时法国殖民主义者对被奴役的阿拉伯人,跟对待牲畜一样,他们给牲畜都起上阿拉伯人的名字。农庄的新主人把“博尔若之流”的这一罪恶行为保存下来,为的是让千千万万的人都知道并且记着这回事。

庄园内有一座规模相当大的酿酒厂。有压榨机、发酵槽、加热器和一系列的自动化设备。这个有相当规模的酒厂,过去每天究竟能出多少酒,我忘记了。每年产酒的总量,如果从庄园的酿酒葡萄的种植面积计算,约略还可以推算出来。但是,那精确的数字是无法知道的,因为从这里流出来的殷红的、淡黄的葡萄汁,实际上是阿尔及利亚农业工人的血和汗,而且时间又长达一百几十年之久,这样的一笔血汗账,怎样能够计算得清?

农场工人把机器抹得干干净净,等候着快熟的葡萄入厂。这座庄园是今年三月没收过来的,这是农场工人第一次从自己的土地上种出的葡萄,在自己的工厂里制作出第一批属于自己的葡萄酒。

天将晚,我们有机会进入博尔若的住宅内参观。这是一座古老而华丽的三层楼房。被一道黄白色的大围墙围着。楼房的四周,有悦目的青草坪、喷水池、回廊、花架等等。这里和围墙那边的马房、工厂等地方,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世界。屋子里头,有几个客厅,有的陈设着一整套的古老的皮沙发,有的摆着几个人细谈的旋椅或躺椅。从这些陈旧而华丽的摆设中,你可以设想到:这些座位上,曾经坐过谈葡萄酒生意的商人,或从欧洲到非洲来度假期的“高贵的”客人……有一间屋子里,放着博尔若的父亲、祖父的铜像,说明他们在这儿的吸血生涯,已经有好些年代了。

在屋子里,除了挂着各种油画,陈列着各种瓷器之外,还处处摆着书籍。这些书籍,据说差不多全是一些侦探小说。在博尔若的床头边,有一本侦探故事,是他在被赶走前的一晚还在看着的。博尔若走的时候,只准他带走一套更换的衣服,其他一件杂物也不让他拿走。所以连他临走时还没有抽完的半截烟头,也还摆在烟灰碟里。

这些个从非洲、从阿尔及利亚的土地和人民身上榨取了无数法郎的人,他们在干些什么?在想些什么?我想,这儿提供了一个典型的有趣的材料。如果巴尔扎克还活到现在,我们这位博尔若先生和他的世家,在非洲这块土地上如何发家,如何致富,如何生活等等,就会是他的《人间喜剧》续集的绝妙材料了。

我们走到楼房的天台上,这时夕阳满野,罩住那起伏无边的葡萄串,满园葡萄好像都泛起一层金光。在微风中,似乎可以听到它们琤琤的如珠如玉的响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