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蓝色的海岸边

在蓝色的海岸边

地中海是以它的深蓝色的海水著称的。我很早就从书本上知道,因为它蓝得有些儿特别,人们索性把法国南部的地中海沿岸,叫做“蓝色海岸”。这一回,我因为要到阿尔及利亚去,飞机从阿联的亚力山大港上空进入地中海,经过利比亚、突尼斯,然后到阿尔及尔。在这几千公里长的海岸线上,可把它看够了。

地中海,同别的海洋比较起来,是显得十分宁静和柔和的。它不像太平洋或大西洋那样,经常狂风巨浪,怒涛千顷。所以,当我们远视那万里晴空和俯瞰这茫茫荡荡的海面的时候,很容易就欣赏到一种“水色天光共蔚蓝”的美丽景色。但是,这还不是最动人之处,只有到了岸边——那溅着浪花的浅滩或弯曲的深澳上,那湛蓝色的海水,在强烈的日光下,像刚被蓝靛染过的一般,这才真叫人惊叹!

现在,我们来到这个“蓝色海岸”跟前了。确切的日期是1963年9月7日,我们一行应主人本戈比先生的邀请,到离阿尔及尔西面六十公里左右的提巴查,去游览古罗马的遗迹。游览之前,我们在古迹附近的一座海边别墅吃中饭。这天的天气,开头并不很好,先是纷纷地洒着细雨,山和水都被笼在一层薄纱里;不过等我们吃罢中饭挪到沙滩闲聊的时候,忽然天朗气清,雨消云散,地中海像一面闪着银光的蓝镜,呈现在我们面前。我们喝着浓香的咖啡,看着这一望无边的碧海,听着海潮有节拍地翻卷着细浪的声音。

“我们见过面!你是……”

“是的,我也觉得在什么地方……”我们的同伴小李,经一位陪我们游览的年轻人一问,苦苦地沉思着。

看来,他们彼此注视已经有好长一段时间了。从上车、吃饭开始,一直到坐在这美丽的沙滩上,至少有三四个钟头。

“呵!我记起来了!丹吉尔!丹吉尔!在海边,也是在沙滩上,是吗?”小李大声地嚷着。对方不断地点头、微笑,两个人把手拉得紧紧的,而且拥抱起来。

小李的这位“老朋友”,约莫30岁年纪。个子不高,身材瘦弱,仔细一打量,还是个不很健康的人;但他的精神,看来却非常之好。他的深陷的两眼,炯炯有光,那小八字胡髭下的唇边,流露出阿拉伯人特有的热情。

“他的名字,叫贝·拉爱地”,小李跟我们介绍说,“他是一个勇敢的革命战士。他在祖国的民族解放战争中负了伤,1960年转到摩洛哥的丹吉尔去疗养。那时中国杂技团恰好也在那里访问演出,我们是在海边认得的……当时还认识了好些阿尔及利亚民族解放部队中的人,他们都看过我们的演出,替我们散发过演出广告,他们谈起中国人民对阿尔及利亚革命斗争的援助,谈得可起劲啦!他们还谈到希望不久的将来,中国的艺术团体,也能到阿尔及尔、奥兰等地方去演出……”

“贝·拉爱地先生”,小李对着他的朋友说,“我们约定在阿尔及尔见面的。你看,这不是就在这儿见到了吗?”

“欢迎你!非常热烈地欢迎你!我一直相信我们会在我们的国家里见面的。因为反帝、反殖民主义的历史使命,把我们结合在一起。”

“请你原谅,贝·拉爱地先生,我竟忘记问候你的身体,伤口怎样?完全好了?”小李问。

“好了。谢谢。还有两颗子弹没有取出来。”

身上带有子弹的人,在这里是常见的。很多机关干部在七年激烈的抗法战争中,遭到敌人枪炮的凶残射击,又由于战时医药条件很差,打进去的子弹,一直没法取出来。我们的这位青年朋友,在一次反法的阻击战中,他们二十多个人扼守一座山头阵地,抗击法国侵略军两个营的进攻。他们在占优势的敌人猛烈炮火下,一直坚持了七天七夜。就在这次战役里,他身上中了四颗子弹,两颗打在腿上,一颗射入胸部,一颗穿进肩膀内。胸部和肩膀内的两颗,到现在还没有取出来。

“让我们为贝·拉爱地兄弟的健康,为你们两位老朋友的见面,为阿尔及利亚民族解放战争的最后胜利而干杯吧!”我们举起杯子,把那热气腾腾的咖啡喝了一口——阿拉伯人是不兴喝酒的,这自然是象征式的“干杯”。

海潮一直在有节拍地、轻柔地响着,海水的起伏,像巨人的胸膛在进行深呼吸。这海岸,沙滩,日光,色彩,不,这儿的一切,真是太可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