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高校政治课教学
政治理论课很重要,是必修科。十二年来,这门课很有成绩,但也存在很多问题,有些可以说是相当严重。现在有些学生对这门课的兴趣不大,甚至害怕,不愿听;有些教师也怕教这门课。严重的程度可想而知。怎么办?出路有两条:一是干脆取消它,省得大家都怕;一是想办法把它搞好。我是主张后一条出路,把它保留,并且把它搞好。
为了要把这门课程搞好,省委宣传部、文教部召开了会议。会议虽仅三天,但主要的问题都谈到了。会议开得很好,需要解决的问题许多都解决了。有些问题需要提交省委最后肯定下来的;也有些问题需要学校党委负责同志表示一下态度的。现在我利用这个机会向大家谈谈,主要是谈自己的意见。
记得1957年9月,我在政治课教师学习会上讲过一次话。那次讲话有积极的一面,讲到要作好思想准备,过好社会主义关,现在看来,这还是必要的;但也有缺点或消极的一面,就是过分强调了政治课教师做教学工作以外的实际工作,过分强调了实际思想教育,而对基础理论的教育则强调得不够。当时强调实际思想教育是全国性的要求,停开四门课是必要的。但以后很长时间内没有再提它,没有强调四门课程,在客观上就起了不好的作用。这些方面的问题,应该由我来负责。
今后怎样办呢?根据会议的情况,我想谈下面几个问题。
第一,对政治理论课的认识问题。
首先要把它当作一门课程固定下来,就像自然科学和其他社会科学课程一样。四门政治理论课不能视作可有可无,不能因为它的学时不多就认为是不重要。它不应比其他课程低,应该有教材,有教师,有一定的教学程序。其他课程有的,政治理论课也要有,不能让它“打游击”;当然,也不能认为它比其他课程高出一等。比方哲学,就不能说它是“领导”其他学科的一门课程。能不能“领导”,主要看你能不能帮助别的学科解决问题,如对自然科学,看能否帮助它总结出经验,起了相互促进的作用,不能一般地说要挂别人的帅,哲学课要高一等。
这门课的目的是什么?是给学生讲授马克思主义基本理论知识,而不是要他们一下子就成为“理论家”。要成“家”需要很长的时间,不仅要懂得理论,能应用,还要会在实践过程中创造发展。读几本书就叫做理论家,这是讽刺。就像看小说,能够说会看小说就是小说家吗?刚开始学写文章就能说都成了文学家了吗?显然地,学生不可能,老师也没有这个意思。
谈到要帮助学生树立辩证唯物主义世界观,从长远来说是对的。我们对学生讲授四门政治理论课,就是使他们便于改造自己的世界观,但是从四门课程本身来说,不等于学了这四门课,学生的世界观就改造好了。世界观的改造是各个方面促成的,是长时期的事,不可能一周听两节课就解决问题。实事求是地说,学校的政治课只是教给学生马列主义的一些基本知识。什么是基本知识呢?比方哲学上什么是唯物主义,什么是唯心主义、一元论、多元论、唯物史观、生产关系、经济基础、上层建筑等等。哲学上的这些概念就是基本知识。能够把这些基本知识、基本原理弄清楚,我看就很好了,而实际上,许多人对这些东西还是搞不清的。例如经济学上什么叫按劳分配、平均主义,很多人就不懂,不懂就会产生许多糊涂观念。又如政治经济学的一大堆概念:商品、价值、价值法则、等价交换、简单再生产、扩大再生产;政治学上的国家、革命、和平过渡等等,都应该向学生进行启蒙工作。比如国家这个概念,就曾经有过多种解释。政治理论课的目的,就是使学生正确地掌握这些基本的知识。把基本知识教好了,教师就算完成了任务。过去我们学社会科学也是这样开始的。基本概念、基本原理弄不清,就无法判断问题,考虑问题,正如不知道武器的种类和性能,就不会使用武器来打仗一样。基础知识也可以说是常识,我们对学生是做政治理论的启蒙工作,不要要求太高;而且要特别记住:我们的对象不是干部,而是青年学生。
以上这个说法,会不会违背了理论联系实际的方针呢?我看不会。不仅不会,而且完全符合这个方针。什么叫理论联系实际?就是毛主席说的学与用的一致。学是为了用,这就是联系实际。相反的就是脱离实际。我们教给学生一些基本知识,帮助他们认清社会,认清客观形势,认识个人在社会主义建设中的地位,明确自己对社会应负的责任;用这些基本知识去认识问题、分析问题,从而改造主观世界和客观世界。这就是学用一致。只要我们坚持这一原则,就不怕别人说“脱离实际”了。
这样做又是否符合为政治服务这一原则呢?完全符合。这门课程的目的,既然在于给学生以马列主义的基本知识,以帮助他们提高自己的政治觉悟和政治认识,怎能说他脱离政治,不为政治服务呢?
第二,政治理论课的教学方法问题。
政治理论课在教学方法上应作怎样的要求呢?要求教师正确地、清楚地、通俗易懂地讲授教材中的基本知识。能够做到这样,就是一个好老师。拿学算术打比方,2+2=4,教师的任务就在于以各种各样的方法,使学生明白这个2+2=4,而不是等于3或等于5。用例子来说清概念是一种好的教学方法。通常许多人把这种举例,说成“联系实际”,其实这和我们说的“理论联系实际”的理解,是有所不同的。因为这种“联系”的目的,只不过在于把某一概念或原则说清楚,加深学生的认识;而我们说的理论联系实际的“联系”,却是指理论在实际工作中的应用。当然,举例说明问题也可以说是“应用”,但只不过是举例应用,目的在说明概念或原则,而不是我们指的在实际工作、实际生活中的应用,这样的应用,应该说,是学会了一些基本知识以后的事情。
理论联系实际,包括掌握、应用和发展。过去要求教师一边教学,一边联系实际,这种要求是不实际的。至于要求学生学了理论立刻就去运用就更不实际了,这需要一个消化的过程。例如学了矛盾的普遍性,学生可以在自己的生活实践中加深对这个概念的认识,而不可能要求他们立刻到社会中去到处“联系实际”,从而去发现什么新的矛盾法则。
对青年学生,首先是要求他们学会这些概念和原理,至于运用,则是以后的事情。当然也不是机械地把学用划分为两个阶段,但总不能要求他们学一点就马上用一点,我想相对地划分是可以的、必要的,学武艺和用武艺也可以分为两个阶段,《杨门女将》中的杨文广就是这样,武艺学得不错,穆桂英才“批准”他上战场。学习理论也可以这样。
在教学中,可以举各种各样的例子来启发学生(即所谓可以“联系”各种各样的“实际”去启发学生),比方用教师自己切身的经验,用学生自己的经验,用历史的经验或用当前的社会现象、自然现象等等,联系当前情况来举例,是一种比较好的方法。如过去小学生的课本是从人、手、足、刀、尺、山、水、田、狗、牛、羊开始的。恩格斯为了说明否定之否定这一定律,就是用众人皆知的麦子为例。当然,无论举什么为例,都要举得恰当,不然,效果就不好。如有的教师看见某个学生多打了一勺饭,就拿他作为“个人主义”的实例,这就会引起学生的反感,而基本知识当然也就学不进去了。
只把理论基本知识讲清楚,这样的理论教师会不会被指为教条主义呢?可能的,但大可以不管它。在两千年以前,有个“理论教员”,名叫孟子,他大概不是一个教条主义者(“尽信书不如无书”就是他说的,他是反教条主义的呢!)关于教与学的问题他说过这样的话:“羿之教人射,必志于彀(拉弓),学者亦必志于彀”“大匠教人,必以规矩,学者亦必以规矩。”好的老师教人射箭,首先是教人拉弓,学生学射箭,也首先在于学拉弓;了不起的工程师,开始教人的时候,一定教人怎样用规用矩,学习的人,也必须从用规用矩学起。可见从古以来,教与学,都应该重视基本训练,循序渐进,不能好高骛远。好比学绣花一样,首先得学会用针,然后再把这用针的本领去绣各种花卉翎毛,描龙绣凤。试问教师教人以基本知识,学生学习首先学基本知识,这有什么不对?这位“理论教员”又说:“梓匠轮舆,能与人规矩,不能使人巧。”木匠师傅,可以把制造车轮的方法告诉他的徒弟,但没办法使他的徒弟灵巧。这用我们现在的语言来说,就是:我们教人家马列主义,也只能把基本理论、原理、观点、方法教给别人,至于如何运用这些东西,那主要是学生自己的事情了。
我看,孟子这位“理论教员”对教与学的观点是对的,那些认为只讲理论基本知识就会是教条主义的意见是不对的。
有人问,用整风精神来学理论,这提法是否正确?我想在这里可以不要这样提。整风是个好方法,是总结经验和自我学习马列主义的好方法,但这仅仅是学习马列主义的一种方法,而不是全部。而且对于有一定理论水平和实际工作经验的干部来说才易于见效,对青年学生来说,就不一定合适。曾经有人以为整风一定“四大”,仿佛整风就是大鸣大放、大字报、大辩论、检查思想等一连串的运动。这是一种误解。这些做法本身跟整风的“和风细雨”“与人为善”的方法,没有什么共同之处,我们现在要恢复整风的名誉。但是,即使是好的整风经验也罢,在目前的学校里也不一定是适用的。这几年,一提起学习,人家就害怕,因为学习就是搞批评、检讨、写自传、作典型,搞得精神十分紧张。学习理论,不是看书,而是挨整,这怎么行?就算是在党校,这样的学习方法也得改变一下。何况同学们平时的学习任务已经很重,还要加上这许多额外的负担,为什么要这样呢?
理论问题的探讨,是很细致的事情,一张大字报怎能讲得清?看来大字报有点“不讲道理”,我就没见过有几张大字报是讲清道理的,简直不由分说。不仅学生怕,老师也怕,我们都怕。我讲话最怕别人乱记笔记,有时没头没脑地记上一句,这里谈不上什么“理论”问题,比如你只抓住这么一句,可以把我说成是“不要用整风方法”,说我“反对整风”。须知大学不同于党校,学生不同于干部。学生要学的东西很多,要帮助他们弄清基本知识已经是不容易的了。当然,有的学生为了深刻理解理论,可以联系思想,进行自我批判,但不能强求一律,不能老要别人作检讨。否则,学政治理论课就不能不是一件痛苦的事情了。
关于“二百”方针问题。我认为不要拿这个方针到处套。在政治理论的研究上、教学方法上,是应该贯彻“二百”方针的,但教学内容只能一条,我们讲的只能是正确的,即马克思列宁主义毛泽东思想,而不能是修正主义或其他什么。在研究工作上,对一些新的问题,教师可以发表自己不同的见解。在教学方法上可以多种多样,可以根据自己的经验、别人的经验、历史的经验等等,可以举这样的例子、那样的例子,可以先教这样,后教那样,可以这样教,可以那样教,但内容只能是马列主义的。正确的传授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是我们每一个理论教师的责任(这里,我们不排斥唯心主义的课程,但我们排斥把唯物主义讲成唯心主义或把唯心主义当唯物主义的课程来讲)。
第三,政治理论课教师的学习和修养问题。
政治理论课教师要学习。目前教师们要求学习,我完全同意。要学习经典著作,要学习毛泽东著作,要学习历史、文学知识,要死读书(要坚持),读死书(所有的书都是死的,哪有活的书?),读书死(读到老)。读书有两种压力,或者说两顶帽子:教条主义和脱离实际。这些压力是不对的,不要怕。可能有人会说你是“书呆子”呢,这也不要紧。既不开除,又不处分,也不降职,让他们说吧,反正书是读了,批评几句,戴戴帽子,没关系。我觉得,你埋头读书,学到了东西,人家讲几句闲话是正常的,不讲话才不正常。真正读书的人,不管别人说什么他也要读书的。难道要别人来拥护你,说你很好、很乖,你才去读书吗?现在和过去不同了,过去很不容易找到一本进步书籍,“夜半关门读禁书”,读进步书甚至是要给杀头的,可是现在根本不同了。谈到戴帽子,其实哪一行都有帽子可戴的,做实际工作的人有两顶:事务主义、经验主义。做领导工作的人有两顶:官僚主义、主观主义。反正是读书的有,不读书的也有,既然如此,那还有什么关系呢?这当然有点阿Q的味道,但真正的用意:读书是为了把书教好,读是为了用,为了工作,这样去读书就会问心无愧,心情愉快了。年轻时精力充沛,记忆力好,千万不要错过时间,不要等人家喊你“万岁”,给你半斤油才去读书,等你戴上个老花眼镜,记忆力衰退的时候,才想起要读书,那就有点懊悔了。
大家不能很好读书,我觉得问题不在于领导,而在于自己。但话也要分两头说,领导也要负些责任。如有的领导人,对读书有不正确的看法,认为读书就是脱离实际,不给人以读书的时间等等,我希望今后各级党委的领导同志,都要鼓励别人读书。不要因自己没时间读、不愿读而反对别人读,要开明一些,讲讲道理,给人家时间和条件,也不要给读书的人乱戴帽子。当然提醒他们一下“不要脱离实际”也是可以的,是善意的。总之,领导上要保证教师读书的时间。目前我们读书的环境很好,因此每个教师都要主动,认清读书是做好工作的事,不放过任何机会去读书。
读书的同时,大家还可以进行一些研究工作,从研究工作中提高自己。此外是进修、设讲座、听报告,还可以学点外文,要不断扩大和加深自己的知识。教师的主要工作是教课,教学相长,这与增长知识是一致的,要把教与学结合起来。也要做些思想工作,如和学生交交朋友,了解一下他们的生活、思想状况等,不能光教书不教人,有些实际工作也应做做,如参加劳动、调查研究等等。时事报告、方针政策问题的传达,可以由党委书记、宣传部门来做。理论教员不负此责。各级党委要明确,教师的主要任务是教学,不得已时不要动员他们去做别的事情,额外的工作应在不妨碍他们教学工作的情况下去做,要让他们有时间来充实自己,提高自己,把课教好。希望党委、教研组、教师在这个问题上都求得一致的看法。
“政治理论课教师是党委思想工作的助手”,能否这样提呢?我想可以这样提。但这一助手,不要把他们当作一般思想工作干部来看待。政治理论课是提高学生的政治思想水平和思想认识的,政治理论课教师如果不是党委思想工作的助手那又是什么呢?但是政治理论课是通过教学的途径来进行政治思想工作的,它和党委内一般作政治思想工作的干部的工作内容、工作方式有所不同。希望党委注意从这个角度去领导他们的工作,照顾他们工作的特点。当然,也不要因为不能把政治理论课教师当作一般思想工作干部来使用,就不重视他们、不关心他们的工作了。
第四,不是共产党员能否教政治理论课?
这个问题本来很简单,不是共产党员也可以教政治课。马列主义不仅是党员才能传授,不是党员,只要他肯努力,同样可以把课教好。马列主义不是什么人可以垄断的。不管是不是党员,只要学得好的人都可以传授。课讲得好不好,不取决于是否是党员。马克思的老师,肯定地说,他不是党员,甚至也不是什么马克思主义者。不可否认,党员对课程的学习理解和讲授,是有较好的条件的,但不能说有了一个党籍,课就一定讲得好。取得知识和传授知识的好方法,主要要靠自己,有许多东西不是靠党籍才能学到的。再者,高等学校不同于党校、干校,党校、干校的理论教员,则又当别论了。
(本文系1962年2月26日对广州高等学校全体政治课教师的讲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