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录片的叙事设计
(一)叙事的概念
《现代汉语词典》中“叙事”的定义是:叙述事情(指书面的)。其中把“叙述”定义为:把事情的前后经过记载下来或说出来。英国学者罗吉·福勒认为,叙事“指详细叙述一系列事实或事件并确定和安排它们之间的关系。但一般而言,该术语只用于虚构作品、古代史诗、传奇和现代长、短篇小说”[7],即主要用于虚构目的而进行的阐述。对此,罗兰·巴特持强烈的反对态度。他认为,叙述本身没有行为和目的之分,叙述可以说包括人类语言的一切。“叙述的方式却是十分多样的,或神话,或童话,或史事,或小说,甚至可以是教堂窗户玻璃上的彩绘,报章杂志里的新闻……”,“叙述的媒介并不局限于语言,可以是电影、绘画、雕塑、幻灯、哑剧,等等”。[8]按照罗兰·巴特的逻辑,包括新闻、专题片、纪录片等非虚构类文本在内的电视节目都在“叙事”。
叙事具有两面性,一是为了表达(信息传递),二是为了被理解。表达是为了被理解,叙事实现表达的同时必然也实现了理解。“叙事”除了充当表现形式之外,还可以是一种说明事件的方式,它要解答的问题在于:如何将理解(knowing)了的东西转换成可讲述(telling)的东西。我们所赖以生存的这个社会处处充斥着叙事。我们正是通过叙事去“理解”世界,也正是通过叙事来“讲述”世界的。
(二)纪录片叙事的策划要素
策划纪录片需要考虑叙事问题。没有叙事的纪录片几乎是不存在的。纪录片作为人类文化传播的一种记录方式和表现方式,其自身魅力就在于“以事实说话”,叙述人类生存发展的文明史。尽管经典纪录片理论排斥虚构情节,但并不排斥情节化叙事。之所以“一部好纪录片胜过千万文字”,就在于它是以客观的、再现的、情节化的叙事,真诚面对我们的社会。一般来说,“故事化叙事包含两个基本要素:故事潜质的特殊事件和特殊的叙述方式”[9],因此“讲什么故事”,以及“如何讲好故事”,就成了构思一部纪录片必须首先考虑的问题。
1.选题的故事性
“纪录片像其他节目类型一样,倾向于把它的内容包装成故事。”[10]一个富有故事潜力的选题(Subject Matter),已经具备了纪录片的故事雏形。例如《舌尖上的中国》,这部成功的美食纪录片前期策划时并不出文案,只出大致的方向,并在进度表里写明诸如“一个松茸采摘者的故事”,该纪录片的执行总导演任长箴曾说,“但究竟是谁的故事?什么样的故事,谁也不知道,只能到当地去找。”只有必须是“故事”是前期确定了的。衡量故事性的指标主要有矛盾和兴奋点两个。所谓矛盾,浅层的如人物矛盾、事件冲突;深层的如心理矛盾、命运冲突、人与自然与社会的矛盾;等等。而兴奋点可以是情感的、悬念的、幽默的,也可以是思辨的、富有启发性的。
2.故事的合理设置
一是设置悬念。“悬念在电视节目策划中的应用可以激发观众的期待心理和继续观看的渴望,从而增强观众的好奇心以及探求结果或原因的兴趣。”[11]在纪录片中,悬念的产生通常是因为:情节不可预知,或刻意打破时间顺序式叙事,或兴趣点的延宕。如探索发现类纪录片《夜空中的利爪》,以一幕对几十年前神秘往事的“真实再现”开场,引出传说中的奇怪蝙蝠为什么有鱼钩般的爪子这一疑问。随后通过摄制组和科考队的实地探寻,不断破解悬疑,发现真相,让人欲罢不能。
二是营造冲突。纪录片的戏剧化叙事,在一定的时间和空间内,表现一个相对完整和连续的矛盾冲突过程,因果关系、开端、发展、高潮都有较好的关照,具有较强的可视性。使纪录片更具戏剧性、营造冲突的常用手段包括:加入带有戏剧化(Dramatic)因素的情节(Plot),选择悬念性的、突发性的素材(Material),运用对立的人物情节组合故事,运用声音中的冲突结构情节。
三是抓取细节。细节也是纪录片故事化的重要组成部分,有细节的地方往往是最出“故事”的地方。细节作为情节的一部分也直接参与故事,换句话说,细节是被“放大了”的小故事,纪录片留给人印象最深的往往是一个个真实感人的细节,其中既有画面细节,也有语言细节。
四是强化人物。人物,对于纪录片中的故事来说是第一位的。著名纪录片人陈汉元认为:“电视纪录片记录的是人的生命轨迹,是人的一段历史,是对人的尊重”。在纪录片的叙事中,主人公必须形成角色,即必须表现出独立的人格特征,是一个个体化的人,而不能只是一种符号、一个类的概念。同时,角色不但要有个性还要有共性,只有承载共性的人物才能是纪录片中思考的终点。
3.叙事视角
叙事视角是叙事学理论中的一个概念,它决定了叙述者和被叙述者之间的关系。经典纪录片理论不主张对现实进行创造性处理,而是试图记录一种不再重复的连续性动作和事件,强调声画时空现场同一和无操纵剪辑,此时,导演是一名使用摄影机记录的旁观者。而当代纪实创作强调综合使用多种叙事方法,允许主观性、表现性、技巧性元素的合理使用,此时,导演是一名故事的讲述者。纪录片的叙事视角主要可分为三种:
一是全知视角,即叙事者在叙述故事时,没有看到或感受不到的东西,即拥有全知全能的视角。可以进行全方位、全景式的描述,也具有深入人物内心世界、直接加入主观看法和主观情绪的功能。传统的政论类专题片大多采用全知全能视角。
二是限制视角,即叙事者只局限于叙述他自己的所见所闻,所感所想,但不能叙述别人看到或听到的而他自己没有看到或听到的事情,更不能介入别人的内心世界。如个人追述或口述纪实。著名纪录片导演梁碧波在创作《三节草》时谈道:“我之所以采用自述式的结构,关键一点就是想让观众从第三者变成第二者。”[12]在这种模式下,叙述者跟拍摄对象知道的一样多,部分叙述内容是无法直接叙述的。其优点是真实、亲切,而缺陷在于叙事个体化,不利于整体把握事件。口述历史纪录片多采用此类限制性叙事视角。
三是纯客观视角,即摄像机只客观记录事情的表象,不去追溯事情的历史背景,不涉及任何人的心理活动,叙事者也不抛头露面,评头论足,抒发胸臆,甚至杜绝使用“记者看到”“记者听到”之类的说法,依靠“旁观者”和“局外人”视角的距离感和疏离感来保持记录对象的逼真性和还原性。例如,直接电影的创作理念就是主张摄影机应当像“墙壁上的苍蝇”一样记录拍摄对象,不干预、不介入,对表现对象也不做解说、不做评论。
(三)纪录片叙事的策划技巧
1.确定切入点
要讲一个故事讲得吸引人,首先要寻找一个好的切入点,也就是寻找一个不一般的叙事起点,而不是公式化的开头。找到最佳切入点是不容易的,有时需要反复琢磨。例如经典纪录片《最后的山神》先后策划了三个不同的开头。第一种是用故事片手法,猎人“砰”地放一枪,然后出字幕;第二种是把现在结尾部分的“跳萨满”一段放到开头;第三种就是最终的版本,猎人砍树皮画山神。这三个开头中,第一个开头虽然很吸引人,但有些过于戏剧化,和全片的风格不一致,因为素材中没有太多的戏剧性因素。第二个开头应该说很有意义,也能吸引观众,因为片中的猎人是这个民族最后的萨满。但这一段是全片中不多的、具有较强动感的画面,画面的视觉冲击力大,这样的画面应该放在情绪比较饱满或情绪高涨时更为合适,否则就浪费了这么好的画面,因此,开头选用第三种最为合适。
纪录片的开头设计有多种办法,可以开门见山、先声夺人、点明主题,也可以从回忆开始,从具体事件开始,从某种现象开始等。没有一定之规,但要在开始叙事之时,就引起观众的兴趣和唤起观众的期待。
2.预判兴奋点
纪录片要吸引观众,在叙事中应当不断有兴奋点。兴奋点的出现,可以使观众不断得到新的信息或受到新的刺激,激发和维持观众的观看兴趣。如果没有兴奋点,讲述就会显得枯燥,不吸引人,观众的兴趣起不来,叙事就会失败。什么是兴奋点呢?一般来说,新的环境、新的人物、新的事件是兴奋点;含有冲突、和解、情节的变化或转折的内容是兴奋点;生动的细节、信息量丰富的内容、有视觉冲击力的画面,也是兴奋点。总之,凡是能激起观众兴趣的,都是兴奋点。因此,在前期策划时,对可能捕捉的兴奋点要有所预判。为了刺激形成兴奋点,也可以适当运用编导的手法,《望长城》的经典段落“寻找王向荣”,就是编导预先设计的结果。
3.推进情节和情绪
情节与情绪的推进与纪录片的结构和叙事技巧密切相关。如果一部纪录片情节性较强,那么在情节上要不断有变化,要层层推进。无论情节还是情绪,都要“螺旋式上升”。而情绪的推进和编导对人物内心情绪的掌握是分不开的。
4.策划高潮
在戏剧或电影剧本创作中,高潮通常指危机的终点、解决的时刻。“故事事件创造出人物生活情景中有意味的变化,这种变化是用某种价值来表达和经历的,并通过冲突来完成。”[13]对于一个故事或一段完整的情节来说,高潮是事件发展的终点,是冲突的必然阶段,是叙事性作品的一个“必需场面”。从观赏心理上说,在事件发展的最后阶段,观众在心理上会期待有一个高潮。如果没有,则会觉得这个故事太平淡,不过瘾。
纪录片的高潮应当是全片最震撼人心的段落,也是情感最强烈的部分。江苏广电总台融媒体新闻中心拍摄的纪实短片《爸爸,迟到十年的“拼图”》,用11分钟的篇幅,讲述了军嫂周忠燕将丈夫胡永飞牺牲的事瞒着孩子瞒了十年,最终母子二人走上了烈士生前戍守的青藏高原,孩子要通过努力寻找,把这个几乎没有见过面的父亲的形象重新“拼”完整。这个故事以孩子的第一人称来讲述,在临近结尾的时候,母子二人来到胡永飞为救人而牺牲的悬崖边,孩子三次跪拜,母亲失声痛哭。编导使用哈达、鲜花、雪山等镜头渲染气氛,将全片情感推向高潮。
许多时候高潮是在情节发展中自然出现的,但有的时候则需要编导通过生活实践去寻找。高潮也应当在后期制作时予以强化,比如用编辑手法(如慢动作)和音乐(画外无声源音乐)来强化这一情感,也就是行话常说的把感情“推上去”。当然,有些题材的纪录片可以没有高潮,策划者不必强求。
5.设计结尾
纪录片的结尾非常重要,需要编导人员煞费苦心。好的结尾应当让观众感到有提高,有余味,有意思,不同一般。纪录片可以自然结束,也就是说当事件结束了,片子也结束了,这就是自然式的结尾;可以选择呼应开头,给人一种有头有尾的完整感觉;或者点明主题,在述说完事实以后,对片子所表现的内容做出总结和分析;或以鲜明的观点议论,深化主题,加深观众的印象;还可以在情节达到高潮时戛然而止;也可以留下悬念让观众去猜测,或留下问题不予解答,让观众自己去揣摩;当然也有出乎意料,使观众感到惊讶的结尾。
纪录片还可以用主人公自己的话作结尾。有时由编导通过解说词来说显得太直接,有强加于人的感觉。因此,可以让主人公自己来说,从他们嘴里说出来,既自然生动,又没有强加于人的感觉。如《最后的山神》的结尾说“神走了,再也不来了”,这既是人物的话,也是编导想说的话,作为结尾来点出全片的主题就很妙。
也有的纪录片选择在结尾处营造意境,给观众留下回味的余地,或者将精彩场面回放,把曾经出现过的一些场面镜头集中在一起,作一次简短的回顾,如《舌尖上的中国》的经典结尾方式。不得不说,纪录片结尾的形式很多。在实践中,结尾方式是由故事本身的逻辑和采编素材情况决定的,但也需要编导精心构思和设计,尽管纪录片是在剪辑时最终完成的,可不少奇思妙想其实在策划阶段就已经产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