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言与世界大同
说“多学一门语言等于多活一辈子”虽然在医学上解释不通,却能从逻辑上得到论证。
世界上生活着五十多亿人,分居二百多个国家和地区,几千年来一直被两堵高墙所隔离。
一道是国界;另一道就是语言。
地球上许许多多的灾难都与这两道高墙有关。
国界的高墙所隔绝出来的是意识形态的差别,是民族主义,是意识形态和民族主义被激化后国与国之间、民族与民族之间发生的战争,是国与国之间的贫富差别,是憎恨,是歧视,是由于憎恨加歧视而派生出来的一切一切的人与人之间的冷漠和分离。
这里不是在倡导取消国界,国界是无法取消的;这里只想指出,地球上本来是无所谓国家,无所谓国界的。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正如恐龙与大象可以在地球上任何可以生存的地方随心所欲地奔跑一样,人也可以到任何他想去的地方去旅行,既不需要签证,也不需要介绍信,不需要邀请函。
国界是国家形成后的产物,国界一旦被确定,国家意识也就产生了。虽然国家之间、民族之间在行政上、军事上的划分促进了国家、民族之间的竞争,那种竞争对人类的发展是一个不可缺少的因素,但国家在某些历史时期对人类和平和进步所起的破坏作用也是不容忽视的。
因为国家主义的膨胀是战争的直接诱因。
有什么比战争对人类文明造成的破坏更大呢?
战争是人与人之间最残酷的争斗。
如果仍然将人类归于动物的话,那么人类之间的争斗则是世界所有动物的争斗中最残酷的一种。
诚然,大鱼也吃小鱼,但似乎同类的鱼之间不相互吞食;
诚然,老虎之间也相互厮杀,但老虎间的厮杀远比人类与人类之间的争斗文明。
因为老虎不用机枪相互扫射;
因为老虎不用B52轰炸机地毯式地将整个村落摧毁;
因为老虎不会用原子弹将整个城市夷平;
因为老虎不会用氢弹布下毁灭整个地球的阴影。
以上种种行径只有人类——自称为最高级动物的人类才干得出来,才干得心安理得,问心无愧!
——在国家、民族的旗帜的激励下。
由此可见,国界的确是分化和隔绝人类的一堵墙,一堵可怕而残酷的——墙。
另一堵墙就是语言了。
语言是人与人之间交流的工具。当一个人与另一个人因讲不同的语言而无法相互交流时,语言便不再是工具,而是一堵墙了。
语言在人与人之间所起的隔阂作用远大于国界,因为语言的种类比国家的数量更多。
地球上总共才有二百多个国家和地区,却有数以万计以至更多的语言种类,其中包括可以诉诸相同字形却无法诉诸口语直接交流的方言们,如广东话和北京话。
语言的不通在人与人之间造成的隔阂虽不同于国界,却远大于国界。国界隔绝人类时所采取的形式是宏观的,是可以在地图上一目了然并铭记于心的,它所激起的反应也是宏观的;中国人和美国人一旦明白属于不同的国度,就会分别在心中燃起一股油然的爱国激情,在特定情况下,这种激情就会形成一道相互提防的——墙。
而语言呢?语言隔绝人类时采取的方式远比前者微观,却更加残忍。语言不仅能在国与国的人群之间,还可以在同一个国家中的操不同方言的人群之间造成隔阂,竖起使他们相对立的高墙。
如早年北京人听了外地口音就愤然而起的歧视;
如外地人在上海因不懂沪语而产生的“出国”的感觉;
如从前福建村落与村落之间因方言不同所产生的“鸡犬之声相闻,老死不相往来”……
都是因为语言的墙的分割。
语言能使两个同种同族、同一个国家的人相对无语,——因方言不通;
语言能使两个夫妻之间长期厮守却无法交流——因为他们最初是借翻译之口表达爱慕的;
语言能使没看清彼此面目的人相互开枪;
语言能使国与国人民之间相互谩骂却都不知对方所云为何;
语言能使地球蒙难——在彼此言语不通的敌对国家所进行的毁灭性的战争中;
语言能使人的爱心泯灭——在无法沟通的人与人、国与国之间是很难产生对彼此的喜爱的。
如果说世间仍有博爱的话,那么语言的不通会使博爱大打折扣,因为不能相互用语言交流的人之间是难以无条件去“爱”的,否则人类早就与狮子、老虎或其他动物去“博爱”了。人与动物之间的相互厮杀、人在这种厮杀中表现得冷酷无情而无恻隐之心是因为什么?不就是因为人与动物没有相通的共同语言吗?
人类之间的厮杀虽然并不会因拥有共同语言而终止,却可以因不能拥有共同语言而引发或者加剧。
两次世界大战不都是在操用不同语言的不同民族之间爆发的吗?
没有共同的语言,不能用同种语言交流,就不能彼此了解,就会产生感觉上的相异,就会因无法用共同的方式调解感觉上的差异而产生人与人、国与国之间的误解和误会,而人与人、国与国之间误会的最终解决方式很可能就是战争,是屠杀,是战争与屠杀所引发的彼此的憎恨。
语言就是这样一道道高高的、血淋淋的墙。
是世间许多悲剧的制造者,是许多罪恶的根源,
——如果不妥善地跨越它、利用它的话。
而学习语言呢?学习语言的意义何在呢?
除了学说话以外,更深远的意义就是用人类独有的智慧去主动地跨越、超越自己的母语,跨越自己种族语言的天障,去接近其他语言、其他种族、其他文化、其他文明的彼岸。
只有人类才能做到这一点。
只有人类才有条件去实现这种超越。
因为只有人类才会学习其他种族的语言。
只有人类才有这种能力和技艺。
狮子会吗?
老虎会吗?
语言自古以来既是人类群体之间相互仇视的天然屏障,又是人类不同群体之间彼此融合的媒体。
学习语言、掌握与母语不同的其他语言是通向不同文化的桥梁,是打通语言天然屏障的通道。
是减轻误解的努力。
是消灭仇恨的福音。
这是上苍的福音:语言的“墙”最终会成为和平的使者,成为人类原有的动物野性向文明进化的天桥。
人类大同如果真有可能的话,那么是以语言的沟通为前提的。
共同的语言将是新世界的起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