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学……俄文

你学……俄文

有这样一个故事:

在我侨居的小镇里居住着众多孤陋寡闻但好奇心极强的来自世界五大洲的群众,当听到我正在某大学的夜校里修习俄文的消息后,大家便不约而同地问:

你学?

你学俄……文?

你……学俄文?

You are studying Russian?

其实对以上的种种疑问我并不十分在意,我在意的是一个来自俄罗斯的同志(ТОВáрИЩ)在听了本人关于正在学习俄文的通告之后,竟然也先皱皱眉头,再跺跺脚,又上下打量了我十几分钟,然后用如伏特加烧酒般烈性而生硬的英文问:“Russian,you,study?!”

从那以后镇上的群众便开始有计划有目的地与我拉开了距离。不是因为别的,只是因为我学习,不,正在学习俄文。带头的便是那位苏联老大哥。

当然,以上小故事并不完全忠于事实,仅用以说明一个正在学习俄文的人可能有的境遇——在二十世纪九十年代中期,在苏联社会主义联邦(USSR)已土崩瓦解的时候。

俄文作为一种语言在世人心中的地位,犹如在前苏联和目前俄罗斯通行的货币——卢布。

一直到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卢布都是颇为有分量的货币。卢布与美元的比率长时间始终保持在一卢布等于两美元的稳固地位。俄语的地位在世人心中也稳定坚实,不仅与英文不相上下,在其鼎盛时期甚至还令English望尘莫及。

二十世纪五十年代,俄文绝对能称得上语言界的龙头!全世界学习和使用俄语的总人口远远多于使用英文的人数。你算一算就清楚了。五十年代光苏联本土使用俄语的总人口就有两亿人,一下就能将美国人的总数抵消。那时除了美国之外,将英语作为官方语言的仅有英国、澳大利亚、加拿大和非洲的一些殖民地,其人口总数充其量不到两亿人吧;而学习和使用俄语的人呢?有东欧那么多小兄弟国家,有朝鲜、越南和古巴,还有——中国。

中国当时有四五亿人口,那时的官方外语为俄文。这一下就将学习和使用俄文的世界人口总数抬了上去。

那时中国的四万万人口并不是人人都学俄文,但那时的中国人并不学英文,而且长达三十年之久。

中国就是这么厉害,由于人口众多,学什么抬举什么。

如果将“二战”后俄文和英文在语言地位上的角逐比成一场擂台大赛的话,那么有着众多人口的中国则是那场赛事的超重量级选手。由于中国人学起了俄文,俄文就大获全胜了。

在语言大赛上如此,在其他赛场上难道不亦如此吗?

当然,印度也是一个英文圈的国度,也是人口大国;但英文在该国通行是殖民统治的结果,是强加的,不应算是印度人情愿的选择。

总之,俄文曾在世界语坛上风光至极。讲俄文的俄国专家曾在世界上许多国家如履平地。苏联红军的形象曾如今日之美国大兵,走到哪里风光到哪里,即使他们不懂当地的文字。因为懂俄语是那些社会主义兄弟国家人民的义务,不懂俄文就等于没受过教育;没受过教育,就没阶级觉悟,就没资格入党、提干、找对象、生孩子……

——与今日不懂英文的人一样。

后来苏联解体了,后来苏维埃共和国的大厦土崩瓦解了。

后来卢布贬值,贬到了十卢布等于一美元,一百卢布等于一美元,三千卢布等于一美元,一直贬到工人开不出工资、教授领不到口粮、军人拿不到军饷,最后贬到国家主席保持不住健全的心脏。

一颗破碎的心,一个破烂的摊子,一个破落的民族。

于是俄语的地位也跟着讲俄文的人们一道,像自由落体般向地面上栽去。俄语的地位与英文的地位对比,在短短的十年内从原来的平起平坐,降到后来的不可相提并论,再降到今日的望尘莫及。

俄文的价码暴跌!

俄文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机!

俄罗斯文化面临史无前例的冲击!

最早放弃俄文的是中国人。中国人对俄文的放弃有中国人的理由,但中国人对俄文的由热变冷并未动摇俄文作为主要应用语言的稳固地位。

后来东欧人一国接一国地放弃俄文了:从南斯拉夫到捷克,再到波兰、民主德国,在《华沙条约》的“绑”放松之后,东欧各国已逐一将原为第一外语的俄文改成了英、法、德文。即便如此,他们对俄文的背弃也并未对俄罗斯语言形成致命的危胁;因为俄文本来就不是那些国家的固有文字,选择哪一种语言作为第一外语是那些国家的自由。俄罗斯人对此虽有大势已去之感叹,却不足以感到自身文化的岌岌可危。

俄文和大俄罗斯文化真正面临危机,还是在苏联全面解体、车臣几经危机之后,在二十世纪九十年代的时候。

今天的俄罗斯必须面对俄文的英文化,和原来使用俄语的众多前联邦小国对俄语的讨伐和背弃!

今日的俄文中已掺入了许多由英语直接转化来的外来语,它们是随着麦当劳和麦当娜,随着美国人在俄国开的公司“悄悄”地混进俄文的。

俄罗斯年轻人喜欢用那些词汇,只凭一个理由——时髦。

一种追求西方、追求西化的时髦!

——苏联红军的后代们!

前苏联总共有十五个加盟共和国,有几十个原本有各自语言和文化的民族。斯大林在苏维埃的鼎盛时期曾做了一件秦始皇当年做的统一文字的工作,就是将使用Cyrillic字母的俄文作为官方语言推行到所有加盟共和国之中,使之成为全苏的普通话。

斯大林的努力是成功的,是有远见的。

没有共同文字的社会主义联邦是弱不禁风的,没有统一语言的苏联是不堪一击的,因为共同的语言是统一行动的前提。如果斯大林在反法西斯战争中的一声号令需要一百个翻译传递到前方战士的耳畔,然后再集体冲锋或后退的话,那么莫斯科早就被希特勒占领了。

值得一提的是斯大林本人并不是俄罗斯族,他的母语是格鲁吉亚语。

这就更表现出了他在语言事业上的不凡和高瞻远瞩。

然而斯大林当年的努力成果正面临丧失的境地。根据最近出版的英刊Economics(《经济学人》)上的一篇报道,独联体的几十个国家正在按部就班地对俄语文化进行一场“文字大革命”。他们正通过立法等步骤将俄语拉下官方语言的地位,用各国多达一百五十多种分属各语系的文字取而代之。

这是一场发生在那个曾是世界第一大国中的实质性的革命。

这是一种远远超越边界意义的实质性的分崩离析。

共同语言不存,何望成为统一的国家、统一的盟邦和统一的战线?

从这层意义来说,目前俄罗斯的头号危机并不是北约东扩,并不是美国人的洲际导弹,而是由几十代人在几个世纪中所呕心沥血、前仆后继建立起来的大俄罗斯文化圈正经历着来自内部的瓦解和衰落!

之所以将之称为“大俄罗斯文化圈”,是说这种文化的建成者并非只是俄罗斯民族。它是由在那片横贯欧亚大陆的广袤大地上共同生活了近一千三百年之久的众多民族共同创造出的伟大而丰富的文化和文明。

那种文化中有彼得大帝的雄才大略;有普希金的梦想;有静静的顿河的波澜;有高加索的雪;有高尔基的母亲;有哈萨克战马的嘶鸣;有喀秋莎火箭炮的神威,还有:пОДМОCKÓBCKИE

——“莫斯科郊外的晚上”……

然而,这一切的一切都在崩溃之中,随着俄语的颓败,大俄罗斯文化、苏联红军的文化,将与历史上曾有过的许多纵横洲际的文明一样,最终成为世纪的挽歌。

成吉斯汗的蒙古骑兵曾纵横欧亚大陆。

古罗马的文明曾辉煌至极。

后来又如何了呢?蒙古文何在?拉丁文何在?

那俄文的未来呢?大俄罗斯文明的未来呢?

戈尔巴乔夫,请你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