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治的语言和语言的政治

政治的语言和语言的政治

有时语言也挺可怕的。

有时语言远远脱离了交流工具的范畴,成了政治;有时政治会反过来服从语言,成为语言的工具和奴隶。

语言的不同可以分裂一个国家。

加拿大便是一个被英法两种语言折磨得快要疯狂的国家。在加国,语言是一根十分纤细的神经;是一根拴着国家命运、民族前途,拴着政治命脉、经济命脉的绳子;是个地雷,是个陷阱,是个无底的深渊。

在加国魁省——法裔独立运动的中心,法语是第一官方语言。在魁省,English是二房,是小妾,是轻易见不得人的配角,是二流的语言。

加拿大是由英、法两大种族创立的国家,而法国人是在被英国人在战争中挫败后,才在以法国人为主的魁北克省接受English的。English是法裔的耻辱,是拿破仑子孙的冤屈。法裔加人不情愿被英裔人统治,哪怕是被分治;因为英国人无法理解也承受不起法国人的浪漫,英裔人无法驾驭由拿破仑建立起来的法国人特有的信心和狂妄。

尽管拿破仑是个小个子。

尽管拿破仑后来被关起来了。

在加拿大那块世界上数一数二的疆土上进行的,并非是一场语言的战争,而是两个民族之魄的跨越若干世纪的争战,是两大殖民体系正在进行的最后一场争战。英国的殖民帝国崩溃了,法国的殖民帝国崩溃了,但民族的血液中仍然残存着争霸的淤血,往日的残梦中仍然回荡着相互剿杀的鼓号。

几十年来,英裔、法裔就是这样,在那块土地上为语言而争斗着:为语言的地位争,为每段话中英语、法语的比例争,为英语、法语学校的数量争。

在魁北克任何一位有身份的人——无论是政府职员,还是公司领导——在讲话时都要先说几句法语,然后再说几句英语,之后再说几句法语,如此轮换多次,仿佛是在做一种语言游戏。其实他们玩的是一种十分危险的政治游戏,玩的是一个省、一个国家的命运。

最先开始煽动魁北克独立的竟然是戴高乐将军!他在一次对加拿大进行的国事访问中,竟然忘了自己是代表法国来访的法国总统;他站在蒙特利尔的一个阳台上,挥动着他那顶著名的法式高帽,忘情地振臂高呼:“Vive Le Quebec Libre!(自由的魁北克万岁!)”

他这一呼还得了!因为正是他,曾经挥动着同一顶帽子,高呼“Vive La France Libre!(自由的法兰西万岁!)”那是一句名言!

于是魁北克沸腾了!法裔人激动了!于是加拿大旷日持久的法裔独立运动便如火如荼地拉开了序幕。

戴高乐那句“自由的魁北克万岁”虽然喊得痛快,虽然找到了振臂一呼、应者云集的英雄感觉,但他忘了那不是在法国,而是在加拿大。加拿大不干了!由英裔把持的加国政府在听到了那句煽动反政府的话后,立即向法国政府提出了严正的抗议。加国的抗议使戴高乐收回了英雄式的冲动,带着随从灰溜溜地回到了法国。

尽管后来戴高乐去世了,尽管后来法国换了好几届总统,但法国支持魁北克独立的热情始终不减,法国盼望魁北克独立的心情似乎比魁北克人还急切!法国是操纵魁北克独立运动的总导演和总后台。有几次甚至魁省有关独立的公民投票的结果还没出来法国就抢先宣布承认魁北克共和国了!还有就是每次魁北克省长去法国访问时,都享受和加拿大总理同样的接待规格,其用意不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吗!

法国人唯恐魁北克天下不乱!

因为什么?不是因为血浓于水吗?

加拿大英、法两种语言的争斗绝非是语种的争斗,而是疆土的争斗,是民族之战、洲际之战。美国竭尽全力要抑制法裔的分裂行为,因为加拿大是美国的后花园,而美国是由英裔统治的;法国则竭尽全力要使魁北克独立,因为魁北克的面积是法国本土的三倍,法国想通过建立一个欧洲之外的法语国家,达到间接扩充疆域的目的。

魁北克是加拿大的心脏,从人口和经济两方面看都占全加拿大的四分之一。如果地处加国中心的魁北克真的独立了,加拿大的版图就不再完整,就会出现心脏的破裂,整个国家就会分崩离析。

那场进行了近百年之久的语言战争本质上是一场政治战争,这场战争目前仍在继续,可能要一直延续到下一个世纪,甚至永不休止。无人知晓这场语言战争的结果,也无人能够预测加拿大作为一个国家的未来;但无论如何——魁省独立也好,不独立也好,只要不改变那两个种族的基因,只要英、法两裔还在一起居住,那块土地上两大族群的争斗便会一直进行下去,而且会传宗接代。

这就是语言的厉害。

这就是语言的疯狂。

不是有“疯狂英语”吗?也有“疯狂法语”。凡是失控的语言都会发狂。

语言是政治的替身。

由魁北克我又想到了台湾。台湾的“台独”与魁北克的“魁独”几乎同出一辙,而且都与语言有关。

使魁省有独立之心的是法语;

使台湾有独立之心的是所谓的“台语”。

魁北克人想独立出加拿大是因为法国人与英国人不同;但台湾想独立出中国本无种族上的依据,因为台湾人也是中国人,于是有人蓄意要制造出一种新的人种——“台湾人”来。

那些闹“台独”的人为了达到目的,便先从理论上制造出一门语言,再试图根据语言的不同推演出一个新的人种,一种新的文化,再顺水推舟地推出一个新的国家来。

这个模式虽然形同魁北克,却忽略了一个人工制造不出来的事实,那就是“台语”本不存在、台湾人就是中国人的事实。

人种是能由人制造出来的吗?又不是制造克隆羊!

换句话说,台湾根本不同于魁北克!法国支持魁省独立是因为“血浓于水”;大陆反对台湾独立更是出于“血浓于水”,因为海峡两岸人民血管中流的是一母所生的同胞的血!

台湾关心“魁独”,台湾想模仿“魁独”,但“台独”的性质在根本上不同于“魁独”,这个“根本”就是台湾与大陆本是同根,而英裔法裔却本是异族。本不是同根的加拿大英裔尚为了国家的统一与“魁独”进行你死我活的斗争,尚在关键之时动用坦克,搞全省戒严(一九七○年),何况本是同根的大陆和台湾之间呢!

大陆反对“台独”是天经地义的,是顺乎情理的,是会不惜一切代价的。

语言虽有相对的独立性,但在国家利益面前语言无话可说!语言毕竟是国家的副产品。语言毕竟是只能动口不能动手的,动手的只能是国家。

一九九五年底,加拿大魁省搞了一次关于是独是统的全民公决投票,结果“统派”仅以百分之零点几的数字险胜。在那次“公投”之后我一见台湾朋友,他们就急切地询问结果,并且说如果成功了,台湾也想借鉴那种做法进行统、独的“公投”。

他们的想法令我十分不解,因为那是在玩火。

现在的台湾也是个语言的敏感地带,敏感得甚至较之魁北克有过之无不及。

在台湾的公共场合也要像在魁省一样,将国语和“台语”——闽南话轮流地说,政治性地说,似乎多讲几句闽南话就能证明自己是“台湾人”,就能向“非中国人”的境地多走几步似的。

那样做的确很费力,的确很累,更是十分地没意思。

那是在玩小孩子的游戏,是玩过家家,是自欺欺人。在同一种语言的普通话和方言之间搞“独立”“统一”,无异于一个荒唐的玩笑!

奉劝那些搞“台独”的人,还是放弃这种游戏吧!还是顺乎天理,顺乎人情吧!

分裂国家天理难容,离析同胞人情难容。

语言乃政治的一种形式,有时竟是政治中最事关重大的一种形式,是一束最明亮、也是最危险的火把。那把火玩好了会给人类带来光明,玩不好会自焚。

停止玩语言的火把吧,魁北克、台湾!停止那种以几千万生灵的感情为筹码的游戏吧!

下一个世纪应该是地球村整合的世纪,而不是分裂的世纪。君不见,连统一的欧元都诞生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