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ebrew、Yiddish:使犹太人复活的语言
一
犹太人是二战后被逼着复国的。
恐怕人类历史上没有任何民族有过犹太民族那般令人可怜可悲、可歌可泣,而又可敬可佩的历史。
无数的犹太人,穷的、富的、尚没脱下纳粹集中营囚衣的、面带死色的,被整船整船地运往曾是他们祖先国度的土地——以色列。
他们要再建一个家园。
他们要恢复一个家园。
他们要再建、恢复一种曾经存在、曾经辉煌,又几乎濒临灭绝的文明。
还有它的语言——希伯来文(Hebrew)。
Hebrew是曾用来表述犹太教义的语言,而犹太教又是基督教的前身。
上帝的儿子耶稣基督本身就是犹太人。按逻辑推断,他应该是会讲希伯来文的——不,他应该只会讲希伯来文。
然而他被钉死了。
然而他被上帝用来拯救人类了。
——按照《圣经》的说法。
那时正是公元元年,是按西历记述的人类历史的开始。
Hebrew——希伯来文呢?
Hebrew也随着耶酥基督死了。
耶路撒冷的神庙是公元七十年被破坏的。犹太人的亡国,犹太文明的解体,犹太人全球性的流离失所,全球性的寄居,全球性的被歧视、被排挤,也是从公元七十年开始的。
Hebrew也随之离散,随之瓦解,随之被带到全球各处,又随之被遗忘了。
以色列亡国了;
Hebrew也亡了。
二
然而,流浪全球的犹太人并不甘于亡国。他们并不甘心让Hebrew失传。他们要保留住Hebrew的文字符号。他们要让Hebrew的基因代代相传。他们要伺机复国!而Hebrew的字符是他们复国的资本,是犹太人的基因。
于是,就有了Yiddish。
按照《韦伯大字典》,Yiddish是“Jewish German”,即“犹太人德文”。它是一种“用希伯来字符表述的德文”,是“通行于东欧犹太裔移民”的“High German”——高级德文。
本人不禁发笑。
不禁肃然;
不禁感叹历史的荒唐;
不禁对犹太人的顽强和执着肃然起敬。
好一个“犹太德文”!
他们是在寄居的他国继续使用祖先遗留下来的Hebrew的;
但他们只保留了Hebrew的字母。他们用希伯来文的字母去标写寄居国的语言。
而他们使用Hebrew标写的欧洲语言不是别的,却是German——德文。
他们却又偏偏是被德国人几乎斩尽杀绝,从而不得不挤在返乡的船上,回以色列去复国的。
是不是上帝在牺牲了耶酥之后还要拿整个犹太民族去做牺牲,去做拯救全人类的祭品?要不何以将犹太人的命运,将Hebrew安排得如此费解?
犹太人——寄居在欧洲的犹太人,就是这样带着仅剩下希伯来文字符的Yiddish,在二战后回去复国的。
等待着他们的,是阿拉伯人的仇恨。虽然希伯来文与阿拉伯文同属Semitic(闪米特)语系,二者使用外观极其相近的符号。
三
犹太人在历经劫火后复国是下了狠心的,是雄心勃勃的,是彻底的。他们要复原犹太文明,复原犹太文明中曾有过的一切,其中包括Hebrew——希伯来文。
据犹太人说,他们建国初期,Hebrew已是一门只有文字没有声音,只有上古经典可考,却无人可以口头操作的语言。
那是一门已经死亡并风干了的木乃伊般的语言。然而犹太人偏偏要让它活复,要让Hebrew复苏成与任何现代语言一样的、能写能说能唱诵的活生生的语言。
在若干世纪之后。
这是一项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工作,是一项不可思议的程序。它的难度如同使失去记忆能力若干年的人重新追忆丧失记忆前的往事;如同让干枯的尸体重新产生生机。
仅凭语言基因的碎片;
仅凭在东欧使用过的Yiddish中Hebrew的符号。
可能人类历史上只有犹太人会尝试修复一种既往的文明和语言。因为只有犹太人——一个曾参与过人类初始文明建设的民族彻底地亡过国,彻底地迁徙,又几乎彻底地被毁灭。
古埃及文字丢了,埃及人使用了阿拉伯文,但埃及尚在;
连古巴比伦国还有萨达姆·侯赛因在看家;
中国文明被人“殖”过,但中国人不可能举国人搬迁;
印度人也不可能全体移居海外。
犹太文明虽不能与以上几个文明相提并论,但犹太历史也是悠久的历史。按照犹太年历计算,公元一九九八年应是犹太人的第五七五九年(《韦氏大字典》)。不算短吧!然而犹太人亡过国。犹太人要想不再被追杀就要复古,就要放弃不伦不类的Yiddish,就要重操Hebrew!
真是够难的。但关系到生死存亡。
这是人类语言史上绝无仅有的一章!Hebrew的复苏关系到一种文明、一个国家、一个民族的复兴和生存。
二战后全球的犹太人从世界的各个角落远眺耶路撒冷,他们企盼着从那里再次传来Hebrew的福音。
四
他们成功了!以色列人没有辜负他们同类的企盼,他们成功地复活了希伯来文。希伯来文目前已与其他任何正在使用的语言一样,成了可说可写可用于争吵和表现喜怒哀乐的活的语言。
Hebrew又复活了。
犹太人在半个世纪的炮火中成功地重建了古国,也成功地使Hebrew起死回生。
他们是如何将一种没有声音、没有人会说、没有现实意义的古语,在短短的九十年中发展、普及成一种通用的语言的?
笔者不得而知。笔者会继续抱着极大的兴趣去追索,但笔者知道,那一定是一项要求全民有统一意志、统一决心和统一服从的工程。
要知道学好一门外国语言也要十年的工夫,何况数百万之众去学习、使用一种全球谁都不会说,只有千年前祖先们才使用过的语言呢?
也许只有亡过国的民族才得以成就这项工程,只有遭受过灭绝性屠杀的民族才有这般的意志和决心,去完成这项跨世纪、跨历史的工程。
本人无意赞美犹太民族,也无意推崇以色列国;本人在此只是对希伯来文的复苏和Yiddish在欧洲的畸形存在,发出语言学意义上的惊叹。
听说在今天的以色列,Hebrew与Yiddish仍然并行使用。使用Hebrew的“老”居民与仍然使用Yiddish的东欧最新移民之间,也存在相互排斥的冲突。对此又该作何解释呢?
还是请犹太人爱因斯坦回答吧。他一定会说:“那是相对的冲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