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幽一默

再幽一默

本人在日本住了三年,因为日本人没有幽默感,便逃离了日本。

本人在加拿大居住了九年,又离开了加国,却是因为加拿大人太幽默。加拿大人只顾幽默,不干正事,便回归祖国了。

迎接本人的是祖国舞台上喧闹的小品相声,以及业内权威人士的大声疾呼:“中国相声这是怎么啦?”

我回答说:“我刚回来,你问我干吗?这太不公平了!”

于是人们便不再追究我的责任了。

其实根本没人问我,这都是在跟读者幽默。

我看了一九九九年春节联欢晚会的彩排后,为那些相声、小品演员着实紧张了一阵。中国的小品未免太严肃了。演员们忙了一整晚上,除了个别的外,一般都要在舞台监督的指挥下,才能博得观众的掌声。

如果有人问我“幽默”二字何意、如何才能表现幽默的话,我便会劝他(她)去现场看彩排,并告诉他(她):喜剧小品要由台下指挥着笑,那便是幽默的最高境界。

也许那正是那些小品演员们所期望的幽默效果。如果真是那样的话,本人倒是被他(她)们反幽了一默。

嘿嘿!

“Humor”一词也是拉丁文,原意是“液体”的意思。是林语堂先生将这个词直译成了“幽默”。汉语中本无“幽默”一词,只有“笑话”的说法。

说中国在语堂先生将幽默幽进中国之前没有幽默,那是不公平的。几千年来在中华大地上已陆续生存并死亡了数以百亿计的生灵,怎能说那么多故去的人中就没有人懂得幽默呢?

那本身就是一种幽默的说法。

有人幽默,但并不愿明说。有人小幽小默,有人大幽大默,幽人生的默,幽历史的默。

邓公小平便是一个大幽默家。

邓公的名字极为平凡,中国的“小平”何止千万?如果不是因为他本人的分量,仅就从命名的概率而言中国将至少会有数以千计叫“邓小平”的人。这名字的平凡更反衬出他所成就的事业的伟大。

邓公三起三落的经历本身就是大幽大默。

邓公在第三次被打倒前曾明言“永不翻案”,之后又重操旧业并成其大业,那便是幽了历史和领袖一默,而且玩的是大手笔。

历史被他幽默地推进了一大步。

幽默既等同于玩笑又不仅是玩笑,幽默是一种状态和气质,是一种境界。

中国表演小品、相声的艺术家中,大多数恰恰没有或者甚少这种状态、气质和境界,或者说没有那种天分。这就难怪他们在台上手舞足蹈,台下听众也跟着心急,想早点回家睡觉了!

观众在梦中可能会找到幽默的意境,可能会从梦中笑醒,但从小品的舞台上却找不到。

这又是一层幽默。

幽默的本义是“液体”。液体本无具体的形态,可见极难给幽默定义,也很难找出一个等同的尺度。

流动中的液体如何度量?

幽默的语言一定是液态的,一定是平和自然的、流动的、活的。

幽默的语言与一般语言不同,非要特别地平实和简练,非要自然,非要顺畅。因为表达幽默的语言不能喧宾夺主。人们从幽默的语言中想要得到的不是语言本身,而是语言背后的意味,是Sense of Humour——幽默感,是那种幽默的余音。如果语言本身过于做作、过于繁杂,听众便会费力去琢磨语言,结果反而耽误和削弱了回味Sence of Humour。

幽默的意境并不是十分容易就能营造出来的。幽默的效果是合成的,是由提供幽默和接受幽默的人共同营造出来的。

说幽默段子的人必须用最佳的表现手法,将隐藏着幽默玄机的话顺畅地表达出来;听幽默段子的人也一定要具有能体会出那段幽默的文化素养和幽默感,二者相互呼应,缺一不可。漂亮的幽默语言与闻者强烈的幽默感上下串通一气,方能“撞击”出幽默的喜剧效应来,人才会笑。

缺少表现幽默的艺术手段或缺少幽默感的观众都产生不了幽默。

幽默作为艺术,发话者只是完成了一半,另一半是由观众或读者完成的。

幽默的作品总是半成品,总是留有余地,总是能将回味的空间留给观众。

幽默作品的一半在话内,一半在话外。作者千万不要希求包揽观众的另一半工作,不要希求把话说尽。创作者给接受者留出的想象和回应空间越大,越是幽默的高手。

幽默是补白的艺术,空白要让带幽默感的观众去完成。

邓公便是玩政治幽默的高手,他只画了一个小圆圈,他只圈出了一个深圳,他将另一半空间留给了深圳的建设者们。邓公的圈子加上建设者们的笔墨,便绘出了一幅完整的现代化图画。

幽默的感觉和效果出于逻辑结构上的差异和不协调。当正常的逻辑结构和概念被人为地打乱或重新安排之后,便会产生幽默的效果。

幽默产生于正常逻辑关系的错位。

制造幽默的人先要懂得什么是正规的生活和生命的逻辑法则,再在稔熟那些逻辑板块的前提下有意识地按照不正常、相反或不协调的方式去移动、重新组合那些逻辑板块。

接受幽默的人要能与创造者在同样的层次上理解那些块状的逻辑,才能对同样的逻辑错位产生理解和意会,才能产生共鸣,才能发笑。

当人认为一切都处于正常状态的时候,他不会发笑;人发笑是因为人发现了不正常之处,是因为人体会到了发现差错时自己的优越感。

自卑者是笑不起来的。

表现幽默的人在某种意义上是在有意暴露或故意制造自己可笑的、错误的、矮小的形象,将自己的位置故意压低,将优越感送给听众,用以成就听众的那份优越,从而让听众发笑。

但这种自我贬低式的幽默制造法一定要运用得当,否则便会落入庸俗,就会有自虐和哗众取宠之嫌,就不是幽默了。

中国的相声演员们最惯用的看家本事就是自我糟蹋,想以之达到哗众取宠的目的;但那已不是幽默,或者已经成了被幽默的对象。

那叫自我作贱,叫不要脸。

不要脸与幽默有天壤之别。

幽默与庸俗只有一步之差。

幽默者也嘲弄自己,但那是高傲的嘲弄,是把观众一同捎进去的嘲弄,是有品位的、带贵族气的自嘲。

这就是幽默的分寸。

不懂得分寸的人是不具有幽默感的。

幽默就这么幽默,就这么难幽默。

北美人的确懂得幽默。

美国黑人喜剧演员Bill Cosby主演的Cosby Show就是本人最喜爱看的幽默连续剧。Cosby Show在美国经久不衰,演了整整两代人,一直高居美国幽默剧之榜首。Bill Cosby先生是本人最崇拜的喜剧家,是极富幽默感的艺术家。Cosby之所以有超极的幽默感是因为他很博爱。

本人也自认为略懂一点幽默。有一次本人无意中说了一句幽默的话,让一位同事听去了;当时她没有任何反应。第二天她告诉我她是在回家的班车上才领悟出了那句话中的幽默之处,并当着全车人的面失禁地放声大笑不止。

这叫幽默的余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