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东腔,棒子话
一
男人的一半是女人,本人的一半是山东人。
本人是大半个山东人。
所以在写完半个东北“淫”之后,再写写后半个山东腔,以免自己的一半对自己的另一半不满。
如果山东人对什么事不满了,那可不是闹着玩的。山东人会跟你玩命。
所以为了保持内部稳定,还是说说山东话为好。
二
小时老家总托人捎来一种山东特产,叫做“杠头”,是一种雪白的炝面制成的饼子。那“杠头”可不得了,硬得出奇,跟砖头一般。吃的时候需用利齿去啃,经常会把牙齿咬劈。
这就是山东话的特征,就是山东话的硬度。
人皆管山东人叫“山东棒子”,用以形容山东人的倔强;山东人也以自己是“山东棒子”而自豪。我以为山东人除了应该被叫作“棒子”之外,还应被叫作“杠头”。
三
本人虽受了山东话几十年的耳提面命,但第一次亲临山东话的境地,则是在十几年前的那次回老家。
胶东话的确是杠头杠气的。老家的亲戚们用那种腔调讲话时,都有一种别处听不到的大丈夫气——连女人也不例外。
胶东人讲话的直率令本人如遭当头棒喝。胶东人好像从不讲幽默。胶东人没那份闲心幽默。胶东人的直肠子容不下幽默和耍贫嘴,更没心思讲歇后语。
胶东人的直来直去令本人引以为荣,因为本人的“杠气”就是从那些死啃“杠头”的祖先们那里继承下来的。
部分胶东人的胶东话是打着鱼讲的,因为胶东有海。胶东人的话虽硬,虽“杠气”,但不土。胶东人一边啃硬面饼子一边看海,所以胶东人不土。胶东人即便土,也是被海水中和了的掺水的土。
四
鲁西的方言又是另一套,鲁西比鲁东土。
第一次听鲁西人讲鲁西方言时我立即要扑上去关收音机。我以为匣子里又在重播那套山东快书《武松打虎》。
鲁西人的口音中已没棒子气和杠头气了,有的是少许柔和的土腥味;因为鲁西已见不到海,眼光已不能像胶东人那样直来直去了。鲁西人的言语中已多少有了内地人的无可奈何,有了幽默和妥协。鲁西话已可用来耍贫嘴,已可用来说快书了。
鲁西是孔子的老家。鲁西方言不仅是山东的方言,也应是全体中国人的方言。一部《论语》制造出了许多儒教的国家,而《论语》就是用山东快书般的鲁西方言首传的。
鲁西方言不得了。
五
第二次领教胶东话的“棒气”,是在青岛啤酒节上看老百姓和警察打架。
那次打架本是一场误会:警察误抓了一个被人打了的小伙子,认定他是打人的人。这种事在北京或其他地方可能也就将错就错了,那小伙子抓也就抓了。警察叔叔的话还会不对吗?还有讨价还价的余地吗?
山东百姓却不信这套。山东百姓仗义。山东百姓好打抱不平。山东百姓敢同警察讲理。
在一个女旁观者的带领下,数十个旁观者为被抓的青年与警察讲起了理。
警察用哨声叫来了更多的警察。
于是又有更多的人冲上来为一桩冤案打抱不平。
——都用胶东的“杠头”口音。
那场面使本人想起了《水浒传》,想起了揭竿而起的义军,以及——《义勇军进行曲》。
后来警察队长弄清了实情,马上遣散了警察部队。
那个被抓的青年在人群散后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跳起,大喊着:“休走!”向打他的那个人遁逃的方向大步追去。他后面还跟着几个为他打抱不平的人。
本人一见这情景,也拎着包跟着冲了上去,心说这时不出手何时出手!
这就是山东人的禀性!
这就是棒子腔的山东话!
这就是山东人的大义凛然和见义勇为,和山东人的耿耿直率!
山东乃孔孟之邦,山东乃君子之国。
本人也应算是大半个君子,本人的另一半才是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