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围在汉字长城中的迷宫
一
筷子文明的东方在abcd刀叉文明的西方眼中始终是个谜,是个找不到,找到了也打不开的神秘兮兮的“黑匣子”,是个千变万化的魔方,是个能走进去却找不着出口的洞,是个时软时硬时而露出钉子的席梦思床垫,是微笑着拔刀的刺客,是个美梦,也是个恶梦,是中性的,是说不清道不明却令人永难忘却的故事,是一道时隐时现的风景,是麻将桌子,而那桌子上规规矩矩码着的一个个小而方的麻将,又是那个黑匣子的钥匙……
那麻将就是方块的汉字;
那用麻将围起来的充满了变数的圈子中围着的,就是筷子的东亚文明。
就是中华文明;
就是日本、朝鲜、越南,以及一切能用筷子夹起来的由黄皮肤创造的文明。
那麻将就是汉字,那汉字就是砌墙的砖。由汉字筑成的是巍峨的长城——一道蜿蜒壮观的墙。那墙从日本的北海道砌起,砌到台湾,砌到越南的西贡,砌到中国西藏的拉萨,再沿着中国的北疆砌下去,与北海道接头。
墙中便是汉字圈文明的版图,便是整个东方筷子文明的疆域。
二
东方对西方之所以形同魔方,是因为对于西方人来说,汉字的东方太无法认知,是因为汉字太复杂。
汉字本身就是一个千变万化的魔方。
汉字可变为繁体字、简体字;可变为平假名、片假名;可变为“韩轱辘”,可变为abcd藏身于越文;可变为中国大陆的汉语拼音;可变为台湾使用的汉字注音;可变为用来标记日文发音的罗马字……
还有发音。汉字可发北京话的音,发天津、上海、广东话的音,可发日文的、韩文的、越文的音……
汉字文明有文言文体,有白话体,有日文、韩文的尊敬、谦逊体……
总之,汉字圈中的汉字是个千变万化的魔块,是个瞬息万变的精灵,是看上去稳重却从不安分的存在,是个永久的疑团,是个从远古走来又向未来走去的悬念。
对于拉丁文圈内的民族来说,真正精通汉字圈内的所有文字是绝不可能的事;就连汉字圈内的东方人;也不可能在短暂的一生中自由地驾驭那许多本是同根生,却在字形、发音两方面变换多端的文字。
在亚洲,有多少人能同时自如地运用中文、日文、朝鲜文和越南文?
只因汉字源于象形文字,是一种虽注重文字的原始理念和原始字义,却可放纵其字形、随意变化其发音的文字。
西方人怎能掌握这种精灵的文字呢?
从东方文明到西方文明的路很短,只要二十六个拉丁文字母就够了。东方人只要认识那二十六个简单的字符,便找到了通往拉丁文字圈和拉丁文明的钥匙,便可前去摘取拉丁文明的果子,放心大胆地去剽窃、去抄袭了。整个二十世纪的东方文明,不就是这样一点点地踩着二十六个字母从西方抄袭过来的吗?
是摸着二十六块石头过的河。过的是一条通向现代文明的河。
那彼岸便是由abcd做好了模式的拉丁文明。
但是拉丁圈文明可以从对岸回窥东方人的文明吗?
那根本就是天方夜谭的臆想。
因为那是一条绝路,是如同翻过珠峰天险的不归途。
那座珠峰就是汉字!
还有一座座由假名、“韩轱辘”、越文等一系列汉字变形文字组成的高山险阻。西方人永远无法全方位地窥视东方文明的全貌,只因他们任何人都无法在有生之年熟练地运用那么多汉字圈中的字符,
——只会使用二十六个字母的拉丁圈内的西方人!
三
拉丁圈由于无法从文字上认知汉字圈,而又必须与汉字圈同居一个地球,无法回避汉字圈文明存在的事实,便在无知的状态下前来与汉字文明圈接触了。
拉丁使用了两种武器,一是暴力,二是猜测。
拉丁先用暴力撞开了汉字的门,又用猜测去解读汉字文明的含义。
这便是从十九世纪中叶到二十世纪中叶,西方对东方的野蛮侵略,以及二十世纪后半个世纪西方对东方忽冷忽热的外交。
西方对东方的外交始终是建立在无知的基础上的。他们伸来的是对东方文化一知半解的手。汉字的高难度使任何拉丁人都望而却步,都想避免学习语言之苦,都想偷懒,想迂回过汉字的长城,以期找到另一条与东方人接触的小路。
这种路只有一条,就是让对方学习自己的语言,就是只与会自己语言的人沟通。
于是西方人便只与能掌握英文、法文、德文以及其他拉丁圈语言的人接触,想从那些人的口中“套”出一个东方的文明。
西方人对东方的所有知识,几乎都是从那些会讲西方话的东方人口中得到的。
这便是他们永远对东方无知或一知半解的原因。
因为那些人中的一部分会顺着听者的意图胡说八道,另一部分压根就已经不是纯粹意义上的东方人了。
因为他们已会讲拉丁语言;
因为他们已被拉丁文明“洗脑”了;
因为他们思维的一部分已是拉丁式的了。
语言会作用于人的思维,会对人的意识进行潜移默化的渗透。
从这层意义上说,包括本人在内的许多人都已不是正宗的东方人,而是拉丁文化的半条“狗腿子”,已失去东方文化的资格。
而西方人对东方的了解,却多半是由这些“狗腿子”们提供的,其结果就是西方人对东方正宗文化,对汉字圈文化精髓的无知,和建立在无知基础上的胡乱猜测。至今为止,西方人心目中的东方都是一个由道听途说和胡乱猜测构成的谜,是一个由曲解和成见构成的误区,是一个永远解不开绳子的铃铛。
诚然,西方并不是没有精通东方语言的东方学者,但他们的总数并不比大熊猫更多。
四
二十世纪的一百年是东方全面西化的一百年。
如果说直到十九世纪末,东方文化还在与西方文明做最后一口气的抵抗的话,那么进入二十世纪后,东方文明便彻底缴械投降,彻底放弃捍卫东方文明千年传统的最终努力,开始做如何向西方学习,如何抄袭西方文明的打算了。
二十世纪东方文明的标准是西方人帮着定的,二十世纪东方人的价值取向也是西方人帮着定的。
二十世纪是东方全盘西化的世纪。
从世纪初中国人的剪辫子、蓄分头,到日本人裁出第一套西装,到中国语言被白话化,再到从砍头到枪毙的革新,到自由主义、资本主义、共产主义的流行,还有汽车、火车、电灯、电报、电脑、因特网的普遍应用,更有日本人开始盖高楼、韩国人开始造船以及亚洲男人的全部西装化,包括东方人按照西洋历法过年、跟着西方人一同跨入耶稣基督的世纪,以及中国人近二十年利用黑、白猫抓老鼠所引发的全国大开发、大装修,还有中国人如婚外恋般可梦而不可得或不可多得、得了又失之交臂的民主、自由……
请问以上种种,哪一项不是自拉丁文明引发,不是中国人、东方人一路跟着追求过来的呢?
几乎所有二十世纪东方文明的基调都是拉丁刀叉文明帮着定的。
二十世纪中叶以后,刀叉文明并未硬逼着筷子文明全盘西化,是筷子文明自觉自愿按拉丁尺度标准化的。
直至十九世纪中叶,筷子与刀叉文明都是在互不了解的状态下平等存在的;直至十九世纪中叶,东方汉字圈文明的价值都是在独立于西方、平等于西方的状况下,与西方文明共存的。
直到康熙、乾隆时代,中华文明还是完整、纯正的文明,是有底气,有独立意识和体统的文明。
打破其完整性的引子是英国的工业革命,是由之引发的坚船利炮和由之裂变产生的原子弹和电脑,是人类的机械化和人与人类原始本性的脱离。
是人脑变成电脑。
以上种种,上一个世纪的汉字文明均无法预知,无法解释,无法驾驭。
于是东方人便发愤学习abcd,发愤西化了。
abcd是使汉字圈雄风再起的“伟哥”。
可叹“伟哥”也是abcd发明的。
五
那么,在东方人向西方学习的一个多世纪中,西方人又反过来向东方人学习到了什么呢?
在这一百年中,东方人从西方搬来了电灯,搬来了铺着柏油的公路,搬来了大炮,搬来了一座座现代化的城市,搬来了从小学、中学就开始死记硬背的English……而西方从东方呢?
是筷子吗?是柔道吗?是太极拳吗?是日产汽车吗?是唐人街吗?
那些都不属于文明的范畴,那只是某种文化。
东方在一百年中从西方搬来了一整套的文明,而西方却只从东方汲取了一点表层的文化。
还都被放进了唐人街中。
是因为东方没有文明吗?
没有文明的基石,中国如何能在短短的二十年中建成了现代化的国度?
没有文明的基础,日本何以在战争的废墟上建成了世界第二大工业基地?
整个东亚在二十世纪最后四分之一的时间里奇迹般的工业化,难道单单用抄袭就可解释得了吗?
这难道不是东方汉字文明借abcd文明的还魂?
为何经济奇迹未发生于中东或非洲?
东方可以通过易学的abcd的媒介,从西方文明中随心所欲地汲取养分,可以模仿可以拷贝,可以超越;但西方却无法轻易地从东方文明中获取任何对其有利的养分,甚至不能对东方文明及其变化做出合理的解释!
只因汉字那座文字的山太高!
日本从美国抄袭了整个现代化,美国人却根本无法打开日本市场,更不要提从日本引进日本人发明的技术了。
美国人说日本人只会抄袭,难道美国人不想抄袭日本的技术吗?日本人可以从他们能够熟读的英文资料中随心所欲地获取美国人的技术,但美国人中又有多少人能够从那一堆堆由中文汉字和日文平、片假名组成的日文“天书”中获取日本技术呢?
整个二十世纪东西方交往的历史就是这样一部东方单方面从西方任意汲取文明的精华并不断用之丰富自身,西方却无法从东方借鉴任何文明养分的历史。
西方文明如位居上游的水库。
东方如地处下游的田野。
东方从西方的水库中引水灌溉并由此培育出了茂盛的令上游垂涎欲滴的硕果,但上游却无法分享那些比上游的果子更甜、更新的果实。
只因水永远无法从下游倒流。
只因汉字太难学。
下一世纪应该是汉字的世纪,应该是东方文明复兴的世纪。
因为水还会一如既往地从西方单方面地流向东方;
因为西方的肥水总有流干的那一天;
因为即使上游abcd的水流干了,方块字的下游也爱莫能助;
何况下游还通向海洋,通向广阔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