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文:语言中的“奔驰”
一
德语在欧洲语言中给本人的印象如同德产“奔驰”(Benz)牌汽车。前者为德国人使用的文字,后者为讲德文的人用手制造出来的交通工具,二者相映成趣。
世界上奔跑的各类车辆中,恐怕数奔驰车最牛了。这里所谓的“牛”,是指奔驰车具有野牛般的猛劲和韧性。
德语亦然。德语在欧洲的语言家族中也算得上敢打敢拼的语言,它是在历史的进程中一路拼杀下来后,仍能鼎立于西方文化中的佼佼者。德语无论从使用人数上,还是从文化的内涵上来看,都是一门无人可以藐视其存在的十分坚挺的西方语言。
德文虽不如希腊文古老,但比希腊文更有现代的实用价值;
德文虽不如意大利文华丽,但比意大利文更富哲理性;
德文是歌德用于述说“少年维特之烦恼”的语言;是黑格尔用来构建他“理性王国”的语言;是康德用于思考“纯粹理性”的语言。
当然,德文更是“奔驰”车生产者的思维工具,是二战后世界第三大经济强国——德国的思想手段,是德国经济快车“奔驰”下飞转的轱辘。
二
“奔驰”虽快、虽猛,但外观却十分单调。
在世界日新月异的各类车辆中,恐怕找不出如“奔驰”那般外观总是千篇一律,却经久不衰的车辆了。
印象中“奔驰”总共就有过几种车型,大约十几年一变,变了后就不轻易改变。
“奔驰”是一种十分顽固、保守的车。
德语亦然。
恐怕大多数听过德国人讲话的人都会因德语语音的单调和音色的粗糙而感到无聊和精神抑郁、沉闷,那种声音很难令人获得浪漫的心境和非非的幻想,只能令人联想到口香糖嚼到晚期的无味和结婚二十年后妻子昼夜的谆谆告诫……
幸亏歌德的《少年维特之烦恼》没被德国人读出声来,否则绝对不至于引发众多异国青少年那许多的胡思乱想;
幸亏黑格尔的《美学》没被制成声带,否则没人再会选修美学专业。
幸亏康德的理性没用到戏剧中去,否则用那种语言和思维排演的戏剧将会导致戏剧绝种……
总之,从发声学的角度来讲,德文绝对是一种十分单调的语言,然而,它却是一种经久不衰的语言——“奔驰”车不就是经久不衰的汽车吗?
三
“奔驰”的第三个特征是精工细作。
有人说奔驰是用手工一点点敲制而成的,与中国早先的“红旗”车一样。虽然那样说有些夸张,但奔驰的质量之高、做工之细,绝不可能百分之百地出自现代化汽车的组装线。每辆车上都有着某种人工的匠气,以及使“匠气”成型的“匠心”。
从这层意义上说,“奔驰”的制作过程是十分愚笨的。
就因为愚笨,才会被命名为“笨迟”——又“笨”又“迟钝”的意思。
德文亦然。
德文颇似用笨拙的手工精心制成的语言。
德文从词语的组成成分来看颇像英文。
德文可以说是英文的表兄弟,其中的许多词汇都与英文沾亲带故。
不妨举几个例子:
英文 德文
south=Süden
drink=trinken
above=über
next=neben
但德文的丰富性和美感却远不如英文!连英文都不如!
德文虽有Der、Die、Das做冠词,将名词分为阳、阴、中三性,但那种分类不但十分机械,而且很容易让人产生误会,因为它们有时仿佛可以变来变去!
在德文中男人——Der Mann一词的冠词本来应该是阳性的Der,但一变成复数,便会使用冠词Die,变成了——Die Männer,而Die恰恰也是表示阴性的冠词,是用来表示女性的。
这意味着什么?无非是:
第一,语言的转变;第二,人的性别的转变。
是因德国男人可以随意从男性转变成女性?
还是德国女人本来就不十分确定自己的性别?
以上两种说法好像都不十分雅致。
不过有一个发现,却可以与广大读者分享,就是无论本人在实际生活中接触过的德裔女子,还是从电视上看到的德裔女子,体态都十分魁伟且富有刚阳气质。用俗话来讲就是说德国女人很壮。
的确个个都壮。
不知这发现能否反证德文中性意识不十分明确的现象?
德文虽有性,但却不清晰。
德文中的性与意大利文、法文、西班牙中的“性”相比,还不如没有。后几种语言的“性”——阴阳意识是语言之花,是美的象征,是美感的源头;而德文不清晰的、机械的“性”意识只能令人感到牵强、造作和强加的不快,尤其是在联想到德裔女子粗壮的体态时。
然而德文毕竟掺进了“性”——阴阳的意识,这一点要比英文进步。
德文词汇的构造除了性意识不坚定的缺点之外,还有令人难以忍受的一点,那就是相似拼音的人为重复。
翻开一本德文书,您不需懂德文,便能立即感到德文词汇外观的重复性和由此带来的视觉上的乏味。
德文一眼看去,充满了“en、enn、mmen……”一类的十分雷同的“部件”,它们都十分相像,看不出什么大的区别,如同五金店货架上陈放的外观、尺寸相差无几的螺钉和色调单一的机器零部件。
它们便是德文的“基本群众”。
它们便是德文的基础。
马丁·路德(Martin Luther)在十六世纪初改造德文时,做的是一项手工业者的苦活,他用世间少有的耐心,将那些零碎的、并不美观的语言部件们一小块一小块地联结起来,并强行规定了每一个组装件的意思,使它们机械地承担起负载德文语义的使命;换句话说,它们像一块块外观单一的小小积木,是马丁·路德用手工业者的精细将它们摆放成了哲理的载体。
创造德文似乎是一项唯有德国人才能承担的组装工作,因为这项工作需要太强的耐力;使用德文也似乎是一项只有德国人才能胜任的事,因为那种语言太枯燥,使用那种语言需要太强的韧性,外加铁的纪律。如果不是这样,有谁能够心甘情愿地将那些看上去十分相像、但意思有天壤之别的词汇区别开来并运用自如呢?
那绝对要求要死记硬背;
那绝对要求服从,要无条件地服从!
奔驰是世界上外观最简单的车;
德文是世界上构成最单调的语言之一。
但奔驰最结实,但德文最复杂。
能将最单调的成分集合成最复杂的整体,需要有无微不至的细致和一致服从的纪律。
纪律成就了奔驰的美名。
纪律成就了德文的理性。
正所谓单纯中埋藏着深奥。
正所谓笨拙中孕育出伟大。
——这就是奔驰中的德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