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节 词的辨别
我们如要选词适当,第一步应该辨别词的可用与不可用。辨别的基本标准,就是明白。因为我们作文无非要人明白知道我们的意思,而别人能不能明白知道我们的意思,却大半因为我们用词明白不明白的缘故。所以我们辨别词性,最初定该以明白为标准,辨别彼的可用与不可用。可用的用,不可用的,避去。
据普通的见解,应该避去的词约有下列两项:一是不纯粹的词,二是不精确的词。
一、不纯粹的词
这里所谓不纯粹的词,就是一切违背国语标准的词。违背国语,势必至于连懂国语的人都看不懂。连懂国语的人都看不懂的词,当然没有在国语文中做文章成分的资格,所以通常都该避去。不纯粹的词,最重要的是下列四种:
A.死语
一切语言,无论从前怎样流行,凡是现在通用的,就是活语,凡是现在不通用的,就是死语。譬如四书五经的语言,在从前读书范围很狭而且公认四书五经为必修的书籍的时候,那些语言原极通用,我们不妨认为活语,但在现在,读书范围既不像从前那么狭窄,读书人的知识、职业与兴趣,也已不像从前那么简单,对于四书五经,怕不会都像从前那样反复背诵着了,便是不曾阅读的,怕也不是可以四舍五取的小数。所以四书五经的语言,在现在一般社会里过半已经成为死语了。不但四书五经的语言如此,便是几年前文言中流行的语言,现在也已经有许多成为白话文中被废弃的死语。这些死语,我们作文都该努力避去。不然,文章就易流于晦涩,不能算是纯粹的文字。如——
若是眉眼传情未了时,我中心日夜图之,怎因而有美玉于斯?(《西厢》)
娘呵,靡不初鲜有终,他做会影里情郎,我做会书中爱宠。(《西厢》)
太尉……心中想道:“我是朝廷贵官,在京师时,重裀而卧,列鼎而食,尚兀自倦怠,……”(《水浒》)
上三例中用圆点标出的,都是四书五经的语言;用圆圈标出的,都是文言中流行的语言:在现今都是死语。
B.滥造语
和死语相对的,是滥造语。滥造语就是一种不必制造、却又造出的语言。滥造的范围,自然不易划定;约略说来,仿佛只有下列两种新造语不是滥造语:
(a)有新事物新思想输入发生时所造的新语,如“力迎欧化,使东西文明融合,而令中国有再生(Renascence)之机”的“再生”(康白情《论中国民族之气质》,《新潮》卷一之二,244页)
(b)有滑稽、讽刺等特别作用时所造的新语,如“唐二棒槌道,‘……我有一个嫡侄,他在凤阳府里住,也和我同榜中了;又是同榜,又是同门。……他昨日来拜我,是门年愚侄的帖子。我如今回拜他,可该用个门年愚叔?’”的“门年愚侄”“门年愚叔”。(《儒林外史》)
除此之外,便可以说是滥造的了。文章杂了滥造语,就易流于怪僻,不能算是纯粹的文字。
C.外国语
一切外国语,除了已经通行的(如逻辑之类)及真没有适当译语的(如萨坡达奇之类)之外,也该努力避去。不然,也容易减损了文章的价值;普通人看不懂,懂的人又觉着累赘讨厌。如——
我是X光线的光,
我是全宇宙的Energy的总量。(郭沫若《天狗》)
“Energy”(音“爱耐卢尼”,能力之义)是外国语。
D.方言
和杂用外国语一样不纯粹的,就是杂用方言。凡是方言,除了有特别理由,也不该轻易杂用。否则,也要减损了文章的价值。如——
今天冷得很,火炉热得肆。(陈嘉蔼《新》,《新潮》卷一之一,35页)
用圆点标出的是上海方言。
以上四种不纯粹的词,可以分成两组:A、B一组,都不是现代的语言;C、D一组,都不是国民的语言。除了另有特别需要胜过我们所谓纯粹的要求时,这两组的语言尽该避去不用。
二、不精确的词
第二项该避去的,就是不精确的词。上文所谓不纯粹,不过指违背国语标准而说,这里说的不精确,乃是指词的本身含义晦涩暧昧而说。譬如“甲和乙说明日游半淞园去”这句话,骤看似乎很明白,若仔细推究,就觉暧昧不明:“明日游半淞园去”这句话究竟是甲对乙说的呢,还是甲乙两人说的,从文字上简直无从断定。这就是不精确的一个例。不精确的词,最重要的有下列两种:
A.同义的异词
如说:
我一到杭州就往省教育会去访问某先生,恰好我的旧友正在那里。
这里的“某先生”和“旧友”,大约同是一个人;但依文义,却也未尝不可作两个人解释。这就是滥用同义的异词所致的晦昧。
B.异义的同词
如上文“甲和乙说明日游半淞园去”这句话所以不精确,就因为“和”一个字有“向”“并”两种异义的缘故。
又如——
一日,门上人进来禀道,“娄府两位少老爷到了”。蘧太守随即叫公孙:“你娄家表叔到了,快去迎请进来!”……这两位乃是娄中堂的公子。中堂在朝二十余年,薨逝之后,赐了祭葬,谥为“文恪”……这位三公子……四公子……是蘧太守的亲内侄……次早……蘧太守叫公孙亲送上船,自己出来,在厅上作别,说道,“……二位贤侄回府,到令祖太保公及尊公文恪公墓上,提着我的名字……”……娄家两位公子在船上,后面一只大官船赶来,叫拢了船,一个人上船来请,两公子认得是同乡鲁编修家里的管家,……两公子走过船来;……编修公已是方巾便服,出来站在舱门口。编修原是太保的门生,当下见了,笑道,“我方才远远看见船头上站的是四世兄,……不想三世兄也在这里。……”(嘉庆本《儒林外史》)
“令祖太保公”的太保,是两公子的祖;“太保的门生”的太保是两公子的父:两个太保也是异义的同词。
这两种,就是最该避去的不精确的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