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叙文的流动
以上都是解决剪裁问题的话,我们如今要解决整理问题了。
整理问题全被一个原则所统治,这原则就是流动。所谓流动,就是文章中事迹时时开展进行,事迹进行没有停顿的意思。我们整理纪叙的材料,必须使这流动在纪叙文中处处寻觅得出。像现在坊间的旧小说,时时杂了些议论或诗文,最后却又用“闲话休题”或别的话一撇,使纪叙内容流动时常停滞不进,这就似乎太不明白纪叙文中有所谓流动一件事了。
关于流动,有两方面该注意:一是流动的缓急,二就是流动的次序。流动急速的纪叙文,总只强有力地写出最有特色的几桩事;流动缓慢的纪叙文却常把事件绵密地记述。流动急速的纪叙文,大抵多记举动少写会话,即写会话也只借彼叙述举动,而且少有直接的会话;流动缓慢的纪叙文,直接会话却占了最重要的位置。如——
到中秋以后,医家都不下药了,把管庄的家人都从乡里叫了上来。病重得一连三天不能说话。晚间挤了一屋的人,桌上点着一盏灯。严监生喉咙里,痰响得一进一出,一声不住一声地,总不得断气,还把手从被单里拿出来,伸着两个指头。大侄子上前来问道,“二叔!莫不是还有两个亲人不曾见面?”他就把头摇了两三摇。二侄子走上前来问道,“二叔!莫不是还有两笔银子在哪里,不曾吩咐明白?”他把两只眼睛睁得滴溜圆,又恨恨地摇头,越发指得紧了。奶妈抱着哥子插口道,“老爷想是因两位舅爷不在跟前,故此记念。”他听了这话,把眼睛闭着摇头,那手只是指着不动。赵氏慌忙揩揩眼泪,走上前来道,“爷!别人都说的不相干,只有我晓得你的意思!〔你是为那盏灯里点的是两根灯草不放心,恐费了油,我如今挑掉一根就是了。〕”(《儒林外史》第五回)
这就是流动缓慢的一例。如——
严监生临死之际,伸着两个指头,总不肯断气,几个侄儿和些家人都来乱问,有说为两个人的,有说为两件事的,有说为两处田地的,纷纷不一,只管摇头不是。赵氏分开众人,走上前道,“爷爷只有我能知道你的心事,你是为那灯盏里点的是两根灯草不放心,恐费了油,我如今挑掉一根就是了。”(《儒林外史》第六回)
又就是流动急速的一例。这等流动的缓急,可由作者自由决定。只不可缓慢到流动中止。
其次,流动的次序如从纪叙文的四要素上设想,似乎有四宗:
(A)以人物为经其余为纬,如传记一类。
(B)以事迹为经其余为纬,如纪事本末一类。
(C)以处所为经其余为纬,如方志一类。
(D)以时分为经其余为纬,如编年一类。
但在纪叙文逐步的作法上观察,却不外乎下列两种次序:
(一)依事迹时间上的关系;
(二)依事迹因果上的关系。
这两种之中,似乎要算第一种为最自然而又最重要的次序。因为凡事都离不了时间的约束,既然离不了时间的约束,自然以随着时间写出为最便。
不过纯依时间纪叙,实有两种困难:一、事迹常有连续的现象,一桩事也许连亘几年几十年;如果全然依时间纪叙必至全像流水账簿,对于一事前难知彼来历,后难知彼究竟。二、事迹常有并呈的现象,一时也许有无数的事件发生;如果全然依时间纪叙,取了这桩便只得抛了那桩。因有这两种困难,所以纪叙文便不能没有第二种的方法。那第二种方法就是依事迹因果上的关系纪叙,就是将有前后因果关系的事迹汇成一团纪叙。
但又不能专依因果的次序。因为同时的事迹彼此多少总有一点关系,我们绝不能专究一事的后果前因忽略了同时的现象。那严格的文学史、哲学史、政治史,固然是失败的痕迹了,就是纪叙一桩简单的事也岂能全然忽略了同时的现象?所以正当的流动的次序,只有把两种方法混合着用。或为避免纪叙的单调,保持流动的急速(注)起见,更参用一种“变体的第一种次序”的“追叙法”。
(注)为避免单调起见,可以先叙出了最有趣味的事迹,再纪叙其余事实,这种方法在短篇小说中用得很多。为保持流动的急速起见,可以先将几件事迹暂时略去,等流动较缓时再来追叙。
[1]封域:疆域,领地。(编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