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争的精神
灿烂的王冠最后和玻璃杯一样的容易击碎,
在尘世上呵,我们怨恨已经沸腾了;
看呵!人民都起来了,他们是最不畏罪,
看呵!那时候在你们的旁边,我将百折不回。
在莱茵或多瑙,你们将看见一个叛逆
他的一切一切都忠实于他的主义;
在皇位的废址上和在自由人民的中间呵!
他们将向你们庆祝,高喊万岁!
——佛莱利格拉《莱茵新闻的告别辞》
这是1849年5月19日《新莱茵新闻》因宣传革命而被封禁时的最后一期上,佛莱利格拉告别人民的诗。我们从这一首伟大革命作品中,看出它的斗争的精神:
第一,《莱茵新闻》虽被封禁,它的编辑人虽然又算遭了一次失败,然而它不但不失望,并且预祝将来“在皇位的废墟上和在自由人民的中间”的胜利。
第二,它虽被停刊了,然而它却向政治阶级表示“人民都起来了,他们并不畏罪”,并且预告将来的“一个叛逆”。叛逆就是斗争的别一名词。无论在思想上,在文字上,在行动上,你要斗争,就要得做叛逆;因为斗争就是不屈服,不投降,不妥协,那除了叛逆还有别的方法吗?所以统治阶级的字典上,文献上的“叛逆”这两个字,在我们看来就是生活历程上的“十字架”!
我们人类的祖先从动物脱化而为人,从原始的人类进而为现代的人类,在这一个极悠久的历程中,哪一时哪一刻不是在斗争、在叛逆?他们对于自然的现存状态叛逆,把天上的雷公爷变成听我们驱使的电气,把地下的宝藏变成听我们使用的煤炭。哪一桩不是和自然斗争?哪一件不是对自然叛逆?至于人对人更不用说了。没有斗争,农奴和奴隶的制度,怎样取消?没有斗争,封建制度怎样灭亡?没有斗争,俄国的察尔(Zar)怎样崩溃,克伦斯基[1]政权怎样推翻?我们若是说放弃了斗争,那就无异是说,我们放弃生活的权利,放弃生存权!文字是人类的生活上一种最要的工具,文字的精神,就是我们人类生活的精神之表现,所以我们在文字上,应有一种坚决的,勇敢的斗争精神。譬如高尔基的《海鹰歌》:
在灰白的海的平原上风敛集着乌云。在乌云和海的中间有如黑电似的海鹰高傲地翱翔着。
它有时以一只羽翼触着波浪,有时如箭矢一般直冲向乌云中高叫着——并且乌云在这鸟的勇敢的喊声里听出欢快。
在这喊声里是暴风雨的渴慕!
乌云在这喊声里听见愤怒的力,热欲的火焰和胜利的信心。
海鸥临暴风雨前下沉——下沉,又临海面上翻转而且预备往海底藏起暴风雨前的自己的畏惧。
潜水鸟也下沉——它们,潜水鸟,享受不了生活战争的快乐:雷的怒击威吓着它们。
愚的企鹅惊怯地将油肥的身躯隐在陡崖下面的僻地……
只有高傲的海鹰临在灰白的海沫上勇敢而且自由地翱翔着!
乌云更为阴暗而且低落的临在海上下坠,波浪也向高处舞动唱起,迎着炸雷。
雷声响动。在怒沫里浪和风争吵着沉下。呵呵,风以坚结的胸怀抱着成阵的浪而且将它们恶毒地乱挥在岩石上,碎成灰和斑彩的大块绿色泡花。
海鹰如黑电一般高叫翱翔着,它以羽翼掠破了浪沫,有如箭矢透穿了乌云似的。
呵呵,它穿戴好像恶魔——高傲的暴雨的黑色恶魔——笑而且哀哭……它临在乌云上笑,它由于欢快哀哭。
在雷的震怒里,——明事的恶魔,——他早已听得倦了,他相信乌云遮不住太阳,不,遮不住!
风在吼,雷在怒鸣……
成阵的乌云在海的深渊上,闪出青蓝的火焰。海捉住电的急箭而在自己的碧渊里熄灭。俨如火蛇一般,这些电的反光,在海里蜷动消灭去。
——暴风雨!暴风雨快响动起来!
这个勇敢的海鹰临在怒鸣的海上,界于急电中间,高傲地翱翔着;胜利的先知于是叫起;
——任暴风雨将更有力些响动吧!……
高尔基的这种作品,一来是预言大革命的暴风雨将要到来,二来是表示革命者是用全力欢迎这种暴风雨的,这就是我们前边所要说的克鲁泡得金的话:“革命应当经得起一个斗争的试验!”每一个在现代斗争的社会里生活着的人都应当经得起一个斗争的试验。他应当抱着斗争的精神,在言行上,在文字上。高克两氏的话是值得我们注意的,但是高氏的斗争的精神,只有在文学上是可以称得起伟大的,然而他在政论的斗争即关于行动斗争的文字,那就不可为训了。他到了革命之前夜,到了真正要在行动上欢迎这一暴风雨的时候,却又在文字上表现他的反对倾向,即放弃斗争至少是对于斗争怠工了。我们且看乌理耶诺夫1917年3月12日从屈利希(Zurich)寄回俄国的一封信上的话:
我刚才(3月12—24日)在《新屈利希报》(Neuen Zurcher Zeitung)——3月24第517号——读到从柏林传来的电报消息:从瑞典人传出来的消息:高尔基向政府及执行委员会致祝贺辞。他祝贺民众对于反动权力者的胜利并且要求俄国所有精神上的和体力上的壮丁一齐努力于新俄罗斯的国家建筑物的建设。同时他又要求政府用和平协定的缔结获得他的解放事业的荣誉。不是要在俄罗斯比其他国家都缺乏理由而不惜任何牺牲以求得和平。而是要在俄罗斯比世界其他一切民族都大有可能的和平。人类的血已经流够了,若是新政府能以实现一种迅速的和平协定,那不但对于俄罗斯并且是对于全人类,都是一个最伟大的功绩。
高尔基(Maxim Gorki)的信的内容是这样的重述出来的。
一个人读到这种用普通流行的凡俗的偏见所浸淫的信件时,受到一种痛苦的感触。本文的著者(乌理耶诺夫自谓。灵皋),当他曾在嘉普利岛(Auf der Insel Capri)会见高尔基对于他的政治上的错误警告过并斥责过他。高尔基用他的不可仿效的和蔼可亲的笑并用坦白无私的:“我晓得,我是一个坏的马克思主义者。而且我们一切艺术家都是一个有点不能计算的”的声明来接受这些非难。他所说的我们倒有点难以否认。
高尔基是一个有权威的艺术的天才,这种天才给了国际无产阶级的运动许多利益并且还在给它,这是不加疑惑的。
然而高尔基自己对于政治的关系怎样呢?……
接着就批评高尔基的这种政治上的见解不但是小资产阶级的某种偏见的表现并正在把这种小资产阶级的偏见影响到工人阶级。所谓小资产阶级的某种偏见,这里所指的,就是幻想不能实现的和平,“与虎谋皮”的和平;而这种幻想正是没有坚决的斗争精神之十足的表现,就是妥协。反过来看,乌理耶诺夫的这种文字确是充满着实际斗争的坚决而勇敢的精神。我希望青年读者不仅要做高尔基那样斗争的文学家,尤其要做乌氏那样一丝不肯放过的斗争的政治家,要作他那种毫不妥协的斗争的文字。但是斗争的精神究竟是怎样一回事?我且借下面几句话把它形容出来:
猥拉夷万诺夫娜(Wera Iwanowna)照着她自己的说法,对列宁说:“盖渥格(普赖汉诺夫)是一个猎犬:他咬,咬了就放;你却是一个门犬:你有一个致人死命的爪子。”(L.Trotzki.Mein LebenS.145-146)
这就是说,普赖汗诺夫的斗争的精神是不坚决的,譬如一个猎犬,他虽咬人,却是咬了就放;乌氏却不然,他有一个致人死命的爪子,不抓你则已,要抓你,就要抓住你,既抓住你,便死也不肯放手。这种斗争的精神,完全是攻击的,中国人所谓“扎硬寨,打死仗”的防御战的口号,还不足以喻之!
古今来有名的伟大的所谓划时代的文字(或著作),没有一个不是对于他的旧社会、旧学说,或统治阶级的传统成见之艰苦和英勇斗争的产品,如达尔文的《物种原始》,如马克思的《政治经济学批评》,如恩格斯的《反杜林》,如列宁的《唯物论与经验批评论》及其他一切文献,都是理论斗争和实际斗争的结果。或者有人要说,徐志摩、胡适、陈衡哲、陈西滢及其他一切资产阶级的学者的作品有些只是写出个人的心情,或是很和平的喊叫几声,如徐志摩的《巴黎麟爪》,如陈衡哲的《小雨点》等等算不得什么斗争的文字,其实不然。他们的臆底渥逻辑都是资产阶级的,他们对于现社会的观察虽有各种缓急之不同,然他们总是站在维持现社会的立场,他们的形形色色的情绪发而为文字都有他们的社会根源,也就是他们对于他们现在或将来的运命之斗争的必然的表现。就是他在倡导和平,高喊博爱,也只是替他所附属的社会阶级斗争的另一途径或另一形式。青年作者,你试想一想,你一下笔,无论你发表什么意见,泄露什么情绪,你总得加入某一方面或反对某一方面(有意识地或无意地),任凭你的词句,怎样高超,怎样圆滑,你都脱离不了这命定的生活斗争的战场!
砚上龙蛇走,
笔底战场开!
(借用亡友韩蓍伯先生语)
来!来!来!全国的青年们啊!你们要作文,先要和那压迫我们生活的黑暗势力,算清这一笔血账——新仇旧恨。恩格斯说:“假使我们被击败了,我们除了再从头干起,更无其他办法。”这就是斗争的精神。珊德乔治说:
斗争,不然就死。血战,不然就什么都没有。问题不可避地像这样地提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