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脂三年 转弯路上
1942年,乡选工作结束后,柳青回到延安,参加了文抗机关的民主与集中、宗派主义、党内斗争、反对党八股等各个阶段的整风学习运动,这期间,又听了毛泽东《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的传达报告,使他的思想和创作进入了一个新的阶段。
延安整风运动使柳青受到了一次深刻的思想教育。他深有感触地说:“到延安文抗参加了整风,亲身体验了整风在我身上的力量,才知道这是一次思想上的大革命。”“整风对我们原来是一种痛苦的事件,因为要割尾巴。但痛苦之后,会愉快起来。因为在党的领导下,可以建立起来新的自己。”[6]
柳青诚恳地说:“我自己是一个小资产阶级知识分子,虽然共产主义是我的基本方向,但在实际生活中统治我行动的却是小资产阶级思想占主要地位。”[7]他将自己在最初下乡米脂县的时候,不能和农民打成一片,更看瞧不起农民,总觉得农民土气,身上的汗腥味太重,看不惯他们抽烟用的烟锅袋俗气,吃的糠团子高粱饭难以下咽等等缺点,进行了暴露,以此说明他是一个严于解剖自己的人,于是他表示“不经自我否定和肯定,不成布尔什维克”。我们知道,柳青是一个根红苗正的人,出身于农民家庭,在惟阶级的社会里,他家成分好;入党时间较早,历史清白;所有创作的作品都是歌颂党、歌颂社会主义、歌颂人民的,没有任何的问题,有一种高高在上的优越感。然而,在延安整风中,他才逐渐感到过去的自己其实并不懂得革命的实质问题是什么?革命的文艺工作者的具体任务是什么?有了这种觉悟,不断地自我反省之后,柳青才舒心地说:“我变得坚强起来,活跃起来”,“也获得了一点在困难中微笑的革命品质。”[8]
延安整风使柳青明确了向社会学习的极其重要性。1943年3月,他结束了那种住在文艺团体,以作家的身份出去跑一趟,搜集一些材料回来就写作品的脱离实际、脱离群众的生活,他被分配到米脂县民丰区三乡乡政府当文书,一直到1946年。三年的米脂生活给他的思想和创作带来了新的转折。柳青曾经这样回忆说:“要说为人民服务,到这里是够具体了。写介绍信,割路条,吵嘴打架,种棉花的方法。甚至于娃娃头上长了一个疮有无治疗方法,都应该找你。假使你要是厌烦,表现冷淡,老百姓就比你还冷淡”“秋后我的乡上首先发动减租斗争,接着全区全县,闹得热火朝天,冬天是如火如荼的群众性的反奸斗争。在这些斗争中我和干部党员以及积极分子的关系发展了,他们成了我知疼知热的伙伴……黑夜开完会和众人睡在一张炕上,不嫌他们汗臭,反好像一股香味”[9]。初到米脂,乡下的生活非常艰苦,吃的是糠炒面、山药蛋,就的是干白菜,下乡了解情况,深入生活,没黑没明,有时还要带着打狗棍奔波在各个村庄,柳青最终大病了一场。但他没有屈服于困难,经历了灵魂深处的一次大搏斗,与病魔和困境进行了不懈的斗争。柳青认真阅读了一系列的文学作品,把它们作为自己的精神食粮,吸吮着书中各种思想营养,以增强自己的信念意识,克制个人的邪念,消除了不健康的思想,变得坚强起来。他就是这样一位倔强执着而又有理想信念的人,终于“克制住一切邪念:享受,虚荣,发表欲,爱情欲,地位观念……”[10]坚定地选择着他所认定的路。
三年米脂生活,给他的思想和创作带来了新的转折,是他走上革命文学道路的真正起点。在《转弯路上》和《毛泽东思想教导着我》两篇文章中,他详细地写下了自己思想的变化过程:一是在参加实际工作的过程中,和农村的干部、群众建立了深厚的阶级感情,成了“知冷知热的伙伴”。他体会到:通过工作,和群众结合,这种感情上的结合,就可以逐渐地改造自己。二是在物质生活上经受了“痛苦的磨炼”。他在重病之后,还是坚持下来了。他感到:“假使我不能过这关,我就无法过毛泽东文艺方向的那一关。”三是通过学习马列主义理论和毛泽东同志的著作,受到了“极深刻的思想教育”,树立了为人民服务的高尚理想。他原先那种初到乡政府时“被放逐”的不健康感觉消失了。米脂三年的乡文书生活,他把现实生活、政治学习、创作实践三者初步结合起来了,为以后的长安十四年生活实践奠定了基础,使柳青日后生活道路和创作道路的基本形态已经定型。
生活培养作家,生活改造作家。柳青的《米脂县民丰区三乡领导变工队的经验》一文在1945年3月6日《解放日报》上发表,该文对自己在米脂三年当乡文书时,收集的农村生活体验和积累的大量素材进行整理,于1947年5月完成了他的第一部长篇小说《种谷记》(1947年7月东北光华书店印行)。这部小说以陕北解放区王家沟农村生活为题材,以组织变工队实行集体种谷为中心事件,反映了农民在生产互助过程中的思想变化,热情歌颂了王家扶等公而忘私的革命品质和脚踏实地的实干精神。全书洋溢着浓厚的生活气息,有些片段写得相当精彩,有些人物如六老汉等,虽着墨不多,性格却十分鲜明。如果说在他早期的短篇小说中,形象还比较模糊,甚至存在着把非劳动人民的思想感情强加到农民身上的现象,那么在《种谷记》里,作家对农民心理的精细剖析,对农村生活场景的生动描绘,就显示了走与工农群众相结合道路给他创作带来的明显变化。这部小说是延安文艺座谈会之后,新文学创作中出现的比较好的作品之一。这部小说还无意间触及了新中国农村生产方式(集体合作)变革的重大主题,小说人物也有《创业史》的影子,可以说,《种谷记》是《创业史》的基础。当然,这毕竟是作者在转弯路上的最初尝试,他不可能超越历史时代的限制,小说还存在着一些明显的缺点,如多少存在自然主义倾向。其基本原因,正如作者自己所说的,是“太醉心于早已过时的旧现实主义的人物刻画和场面描写,反而使作品没有获得足够的力量”[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