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史诗追求

第五章 史诗追求

一部文学作品被冠以史诗性,那么这部作品必定具备结构宏大,情节生动、内容丰富、意境深远、语言缜密而又有着作者独到的艺术追求等特征,这些特征从最基本的层面上涵盖了对现实主义文学创作是否具有史诗性的要求和标准。那么,究竟什么是史诗性呢?阎浩岗在《知识“史诗性”与“红色经典”的文学价值评估》一文中对“真正的史诗”作品做了如下的界定:“第一,以对民族和时代意义深远的事迹及其过程为对象,通过描述社会的‘政治生活、家庭生活乃至物质生活的方式,需要和满足需要的手段’,‘显示出民族精神的全貌’。第二,史诗反映的时代,民族信仰与个人信仰,以及个人的意志和情感还未分裂。第三,对于作者来说,史诗所反映的时代可能已成为过去,但相隔不远。作者对那种生活及其观照方式和信仰完全熟悉,作者所处时代的信仰、观念、意识与之是一致的。第四,作者在创作时未受外来强势文化的奴役,也不受固定的政治和道德教条桎梏,他在创作上自由独立,对所描述的世界了如指掌,他自己的全部心思和精神都显现在作品里,使人读后感到亲切、心情舒畅。第五,读者能从史诗中领会到‘英雄人物的荣誉、思想和情感、计谋和行动’,欣赏到‘既高尚而又生动鲜明的人物形象’。史诗人物‘表现出多方面的人性和民族性’,却又是完整的人。不应只表现人物的单一特征或欲望。主要英雄人物‘把民族性格中分散在许多人身上的品质光辉地集中在自己身上,使自己成为伟大、自由,显出人性美的人物’。第六,史诗的创作主体的因素完全退到后台,‘人们从这些史诗里看不出诗人自己的主体的思想和情感’,作者不在作品中露面,‘作品仿佛是在自歌唱,自出现’。但作者已‘把他自己的整个灵魂和精神都放进去了’;作品表现的是‘全民族的大事’‘全民族的客观的观照方式’,却是由一个具体作者来完成的。但,无论如何,史诗性作品特有的审美价值、艺术震撼力,是决定长篇小说文学价值的一种重要因素。”[1]由此可知,史诗性作品应该具有深厚的文化底蕴,是厚重而又宽广的历史内容与独特而又浪漫的艺术表现之间的浑然天成,是“史”与“诗”的完美契合。

从20世纪50年代开始,衡量一部长篇小说的最高标准就是看它是否具有史诗的性质和史诗的品格,这一要求甚至成为文学评论家观察、评价一部长篇小说的最根本的、也是唯一的视角。哪一部长篇小说被认为是“史与诗的结合”,那就是对这部作品最大的肯定和赞誉。写作史诗的目的是要“揭示历史的本质”这个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最后也只能通过看得见摸得着的东西来体现,如同阎浩岗在《知识“史诗性”与“红色经典”的文学价值评估》一文中说的那样。一部作品“正确的历史观”,当然是“重中之重”,其次才是作品“反映生活”的宽度和广度了。一个作家要以小说的方式“揭示历史的本质”,就是要在“正确的历史观”的指导下,对这段时期的重大政治事件,尽可能进行正面充分的反映;对这段时期的时代风云,尽可能进行正面细致的描绘;对这段时期的几大主要社会阶层的政治态度和现实行为,要根据“正确的理论”,尽可能地予以说明和解释;对这段时期几类主要成员的社会形象,要在矛盾冲突中加以生动的塑造和描绘,总之就是要对这段时期的现实社会和人民生活进行“全景式”的再现。从城市写到农村,从工厂写到校园,从豪宅广厦写到草棚茅舍;使作品中的各色人等,粉墨登场,如政界要人、商界巨子、社会名流、学者教授、将军士兵、工人农民、和尚道士、娼妓乞丐等,从而光荣地抵达史诗的境界。

史诗是长篇小说所能达到的最高境界,一个有抱负、有雄心的小说家要向世人证明自己的才华和成就,唯一的办法,就是把创作出史诗性的作品作为自己的最高追求。不少的作家都热衷于为自己制订一个写多卷本系列式的长篇计划,对一个时代进行“全景式”的把握。但真正要做到对一个时代有全景式的了解和把握,的确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于是就只能钻进图书馆,进行反复的查阅、整理一系列的资料,掌握大量的素材,再利用很长的一段时间的深入生活,了解生活,体验生活,来完成对所掌握的材料进行全面细致的反映。由于陕西具有得天独厚的自然人文地理环境,具有悠久的历史和深厚的文化底蕴,因而,陕西地域黄土文学流派作家的史诗情结更为突出。黄土文学流派的代表作家柳青、路遥、陈忠实在文学创作中其史诗情结和史诗追求更为自觉。正是这种自觉地史诗情结和史诗追求,使柳青写出了多卷式布局反映农业合作化运动的史诗作品《创业史》;也是这种史诗情结和史诗追求,使路遥写出了三卷本、“全景式”地表现1975年到1985年十年间城乡生活的《平凡的世界》;更是这种史诗情结和史诗追求,使陈忠实写出了五十多万字、试图表现清末以来陕西关中渭河平原五十多年历史风云的《白鹿原》。

路遥和陈忠实,其自觉明确的史诗追求,一个不可忽视的因素,就是受到了柳青的巨大影响。柳青的《创业史》第一部(原计划写四部)在当年刚一出版就获得了极高的评价,被评论家认为是一部杰出的史诗性作品,这使得以后的陕西作家至今都走不出柳青的影响,某种意义上讲陕西作家的史诗情结其实就体现为柳青情结。路遥在创作他的第一部长篇小说《平凡的世界》时,做了充分而漫长的准备,并为自己制订了一个庞大的读书计划,要阅读一百部古今中外的长篇小说,在中国的长篇小说中,重点研读的是曹雪芹的《红楼梦》和柳青的《创业史》,然而这次的阅读计划是他“第七次读《创业史》”。《平凡的世界》出版后,一时洛阳纸贵,评论家称其为“史与诗的恢宏画卷”,达到了史诗的标准。《白鹿原》发表后,有人就自然地然地想到柳青和他的《创业史》,《白鹿原》也得到了许多评论家、批评家和学者的热烈称颂,并引起轰动,众多评论《白鹿原》的文章,几乎都运用了史诗这个标准,认为这是一部具有史诗追求的作品。

陕西地域黄土文学流派作家作品构架宏大,概括力强,笔力遒劲,厚重而深沉的品格,其深刻的历史影响正如陈忠实所说,陕西文学的特征应该找到司马迁的《史记》里去,《史记》厚重而深沉的文化底蕴就是史诗的标志,这也奠定了后来陕西地域作家文学创作的基础,造就了一代又一代杰出作家的不断涌现。特别是在当代文坛上,就出现了从“三红一创”中的《创业史》的柳青到“陕军东征”中《白鹿原》的陈忠实,陕西作家奉献给了中国当代文坛一系列璀璨夺目的优秀作品。这些作品虽然从各自不同的内容、迥异的风格、独特的角度等方面展示了现代社会不同阶段、不同时期人们的生活,但都是从陕西悠久的地域文化传统里吸收了无尽的宝藏和精华,体现了陕西厚重深沉、雄浑大气的文化特征。在中国当代文学史上,柳青的《创业史》、路遥的《平凡的世界》和陈忠实的《白鹿原》,就成为中国文坛三个不同发展阶段的代表作,堪称是中国当代文坛最具有影响力的三部现实主义力作,成为具有史诗震动文坛的精品大作,展现了陕西黄土高原三秦大地上近百年的宏大史诗画卷,代表了这一时期中国文学史上的辉煌,被评论家称赞为值得关注的文学现象和文化现象。这三部作品在观照对象的描写时序上前后相继,在地域风格的叙事议论上相当接近;柳青、路遥和陈忠实这三位作家之间的关系既有师傅与徒弟之意,又有同事与朋友之情,作品的思想内容上既表现出各具特色的特征,又张扬了自己鲜明的创作个性;具有史诗性的《创业史》《平凡的世界》和《白鹿原》,从“三红一创”到“陕军东征”,陕西黄土地域的作家从没有停止思考和探索,他们各自所反映的宏大历史内容和独特艺术追求都具有里程碑式的性格,在中国当代文学史上占据着非常重要的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