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人至深的黄土情结
文化是地域的产物,是文学的“源”,文化孕育着文学,文学是性情的产物,文学是文化的文本影像,又是文化传承的载体。著名文学批评家何西来认为:“作家从小对地域文化传统的接受与熏陶,他的乡音、乡情、乡思,即是他的故园情结,都会以各种方式进入他的作品,影响他的选材,他作品的情韵[18]”也可称之为恋土情结。这是与农民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生产生活方式、土地的自然属性和农民与土地间的血缘联系密切相关的,而这种“恋土情结”就像是祖祖辈辈生活在黄土地上的人们的原动力一样,默默地在指引着人们的劳动和生活。路遥创作的所有小说随处可见他对自己生活过的黄土地的赞美和褒扬,《惊心动魄的一幕》里的马延雄,由于生活的艰苦,吃不上饭是常有的事,在饥饿难耐的时候,竟意外地得到土地给他馈赠的“土豆”。《在困难的日子里》的马建强,家境贫寒,进城上学时是背着“百家粮”走进学校大门的,家乡父老乡亲对他的爱,使他的胸中升腾起一种浓烈的炽爱黄土地之情;遇到不顺心之事时,“忍不住脸依偎在松软的土地上,就像小时候受了委屈依偎在妈妈的怀里”。[19]在《平凡的世界》里则发出“睡吧,亲爱的大地,我们疲劳过度的父亲”。[20]黄土地,是路遥这个陕北汉子心中最温暖的地方,也是每个陕北人心中最温暖的地方。
陕北黄土大地以母亲般的胸怀给予了她的儿子——路遥文学创作的激情,也给予了路遥像牛一样奉献的执着精神。路遥将自己短暂的一生奉献给了自己执着追求的文学事业,更是奉献给了生于斯长于斯的黄土地。千百年来,流传下来的土地崇拜一直深深地影响着古往今来文化人的人性和品格。路遥出生于陕北黄土大地,并长期生活在陕北黄土大地之上,陕北的黄土大地滋养着他的成长,黄土大地的文化因子深深地流淌在他的血液之中,路遥将其加以集成和发扬光大,对黄土地的情怀是一种眷念和留恋之情。黄土地一旦在他的笔下出现,便成为至高无上的神灵,有种绿叶对根的情义,这是一份沉甸甸的情感,是一种无法拒绝的生活方式和一种永远亲切的泥土醇香,读一读《平凡的世界》第一部(卷一,第四十六章)中那些诗化的语言,就不难看出土地在他价值天平上的敦厚和凝重:“在漫长的二三百万年间,这片广袤的土地已经被水流蚀割得沟壑纵横,支离破碎,四分五裂,像老年人的一张粗糙的脸……就在这大自然无数黄色的皱褶中,世世代代地生活和繁衍着千千万万的人。无论沿着哪一条‘皱纹’走进去,你都能碰见村落和人烟,而且密集得叫你不可思议。那些纵横交错的细细的水流,如同瓜藤一般串连着一个接一个的村庄。荒原上的河流——生命的常青藤。……”[21]透过这些浸透着饱满情感的文字,我们深深感受到路遥对于土地与生活在土地上的人的哲理思考,聆听到路遥对于人与自然相依相偎的诗意礼赞,领略到路遥对于土地生存的深沉感悟。面对着生他养他的温暖黄土地,他的眼里常常噙满了感恩的泪水,感恩着这方热土的恩赐,感恩着这方热土上的人民恩情,表现出他对这方热土深沉的爱。他在《生活的咏叹调》中生动地刻画出已经是“现代化炮兵师政委”的黄土地之子,终年生活在绿莽莽的西部边陲,在他的记忆中,甚至在梦里“常常是一片黄颜色”,“黄色永远是温暖的色调”[22],这种颜色无疑是苍茫的黄土地的意象,而他永远是黄土高原上那个偏僻的“大马河川”的儿子,虽然这些年,他一直生活在异乡,可当他回到了自己阔别二十多年的故乡小镇时“两只眼睛闪闪发光……终于又看见了这亲爱的土地”[23],对土地魂牵梦萦的依恋情怀,已成为陕西黄土作家最具代表性的人生观和独有的文学视角、叙事方式和话语环境。
路遥在他的《人生》中,更加合理地展示了主人公高加林的命运,以及他与黄土地的关系。当高加林被迫离开县委通讯组、他出人头地的愿望再次破灭之后,他怀着难以言表的复杂心情,从自己向往的城里再次遭遇不幸回归农村的时候,他感到“自己孤零零的,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最终还是黄土地以母亲般博大胸怀接纳了他。德顺爷爷像个哲人一样启发着他:“你也再不要看不起咱这山乡圪崂了。……就是这山,这水,这土地,一代一代养活了我们。没有这土地,世界上就什么也不会有!是的,不会有!只要咱们爱劳动,一切都会好起来的。”[24]当高加林扑在德顺爷爷的怀里的时候,发出了一声“我的亲人哪”的呼喊[25],这一声呼喊发自肺腑,把他那失落的情感呼唤了回来。这种对土地的爱恋、难以割舍的情怀,通过《平凡的世界》里的孙少安,给我们读者再现了出来。孙少安是一个本分的农民,他是改革浪潮中农村的最先觉醒者,不仅要使自己先富起来,而且也要让全村的人都富起来,但难以割舍的恋土情结,使他不愿意离开生活的土地。他总是说:“咱们是农民的后代,出路只能在咱们的土地上”,他要在这里“产生一种艺术创造般的激情……”[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