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凡的世界》:城乡交叉地带青年的心灵奋斗史

第二节 《平凡的世界》:城乡交叉地带青年的心灵奋斗史

中国现当代文学史上从事专业写作的作家,都把创作出史诗性的作品当作自己追求的目标。这种对史诗性的追求,来源于作家那充当社会历史家、书记官,再现社会重大事件的整体过程,把握时代精神的欲望。路遥创作的长篇小说《平凡的世界》堪称是一部感人最深的平民生活的史诗画卷,发表以来获得了专家、学者、评论家的一致好评,特别是得到了广大读者的青睐,激励了一批又一批自强不息的青年,从而获第三届茅盾文学奖这一殊荣。

路遥在第三届茅盾文学奖颁奖典礼上发言时说:“我们的责任不是为自己或少数人写作,而是应该全心全意全力满足广大人民群众的精神需要。我国各民族劳动人民创造了辉煌的历史壮丽的生活,也用她的乳汁养育了作家艺术家。人民是我们的母亲,生活是艺术的源泉。人民生活的大树万古常青,我们栖息于它的枝头就会情不自禁地为此而歌唱。只有不丧失普通劳动者的感觉,我们才有可能把握社会历史进程的主流,才有可能创造出真正有价值的艺术品。”[5]路遥做到了,并践行了自己的诺言。路遥所创作的每一部作品都深深地根植于自己成长的环境和土地,以自己的苦难生活为蓝本进行构思和建构,以身边的细小琐碎的事件打动了不同年龄阶段的读者,深深地融入读者的心田,进而赢得了各个不同文化阶层的广大读者由衷的称赞与敬佩。他卑微的出身,成长环境的艰辛,经历着常人无法忍受的物质上的煎熬,当然精神上的苦痛也不例外,加上他的工农兵学员的知识水平,思考能力和创作成就,能够创作出获奖作品,这不能不说是一个奇迹。柳青在《创业史》里显示了一种历史家建构史诗的雄心,关于《创业史》的主旨,柳青曾做过这样的说明:“这部小说要向读者回答的是:中国农村为什么会发生社会主义革命和这次革命是怎样进行的。回答要通过一个村庄的各阶级人物在合作化运动中的行动,思想和心理的变化过程表现出来,这个主题思想和这个题材范围的统一,构成了这部小说的具体内容。”[6]这种对创作作品高质量的欲求同样体现在路遥的《平凡的世界》中。在谈到长篇小说《平凡的世界》的创作意图时,路遥非常明确地表示出这部作品所要追求的史诗品格,他说:“作品的时间跨度从1975年初到1985年初,力求全景式反映中国近十年间城乡社会生活的巨大历史变迁。”[7]路遥抓住了1975年到1985年之间生活的广袤空间,这十年,是我国经历改革社会发展变化的十年,既要摆脱沉重的历史包袱,又要开辟新的历史航程,整个的中华民族都在经历着一场艰难的自我蝉蜕的关键时刻。作家要想再现历史,使《平凡的世界》像一部“史诗”,就必须采用编年史的方式,对客观现实生活进行叙述,否则就会失去史诗的意义。路遥在他的创作中,怀着强烈的政治使命感,以一名忠实于时代生活的“书记官”和“社会眼”的身份,尊重国家主流意识形态,客观地再现改革开放时期中国农村农民的现实生活以及他们对人生目标的追求,艺术地再现了中国当代历史上那个从乱到治转折时期的农村面貌和中国农民的命运沉浮。路遥作为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民家庭出来的孩子,“对中国农民的命运充满了焦灼的关切之情。我更多地关注他们在走向新生活过程中的艰辛与痛苦,而不仅仅是达到彼岸后的大欢乐。”[8]他早年创作的短篇小说《月夜静悄悄》《姐姐》《风雪腊梅》等,写的都是自己对生活的感悟,即自己所熟悉的“城乡交叉地带”的生活,由于他自幼就对古老守旧的乡村生活非常熟悉,加上童年时代的贫困生活,苦难意识就成为他作品的主题,对于苦难路遥有着特殊的情感积淀和敏感体验,因此,在他的文学创作中,对于苦难不仅有着非常充足的叙述,而且是超乎寻常的情有独钟,他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经过了苦难之水的浸泡的,这在陕西的文学创作中,甚至在中国现当代的文学创作中,都是出类拔萃、无人能够与之相媲美的。所谓苦难的意义到底是什么呢?路遥以他自己的心灵回答了这个问题:“我深切地感到,尽管创造的过程无比艰辛而成功的结果无比荣耀;尽管一切艰辛都是为了成功,但是,人生最大的幸福也许在于创造的过程,而不在于那个结果。”[9]路遥从苦难中不仅找到了快感和慰藉,也从苦难中找到了成就和崇高的精神,对于苦难的理解已经超越了苦难本身。

路遥在他的作品中,对陕北农民乃至中国农民浸透着生活、人生历程、生存境遇、情感精神等方面的苦难,以城乡交叉地带的人和事作为艺术叙述的对象,进行了深入的揭示与叙写,展示了这一地带人们的生存状态和人的内在性。他是一个出身于黄土地,一路采着陕北高原的山丹丹花,悲歌式地步入中国当代文坛的,并以诚挚而纯情地表现人的苦难情怀,从而获得整个社会众多读者的青睐。路遥对于社会现实生活的叙写和刻画,只是把城乡交叉地带作为文学创作的一个对象,对于城乡交叉地带的叙写,最为感人、最具艺术魅力的不是他对于他曾经生活过的城市生活的叙事,而是生他养他的陕北这块黄土地上苦难生活的记忆叙事的描写,城市生活仅是他叙写陕北乡村生活苦难的一种参照,又是他脱离苦难的港湾。路遥笔下所叙写的城乡交叉地带,其实就是叙写他曾经生活过的乡村。在中国当代文学史上,几乎所有的来自农村的乡土作家,似乎都将自己生活过的农村作为苦难的发祥地和源头。“苦难意识,不仅是驱使路遥进行顽强拼搏的外在力量,而是,更加激发起作家创作欲望的内在动力。苦难导致人生的缺憾和失衡,进而产生追求超越与平衡的反差心理,由此,苦难转化成创作的欲望与冲动,迸发为创作的诗意与激情。”[10]“苦难意识”这个主旋律从中篇小说《人生》开始,融入到《在困难的日子里》,并且贯穿在他的长篇小说《平凡的世界》之中。“路遥在《平凡的世界》中,给苦难以深刻的理解和评价。他实际上将苦难看作高于苦难的东西,使苦难成为一种生存需要,从而,苦难之树神奇地结出了甘美的果实,并且携带着崇高迷人的光芒。”[11]路遥试图用苦难来感悟这个世界,构筑生存的意义。更难得的是,他意识到了作家的平凡,也意识到作家的职责,他要用自己手中饱蘸热情的笔,像无数父老乡亲在土地上辛勤耕作一样,竭尽全力地劳作耕耘了,他知道应该把笔尖指向何方,手中的笔应该做些什么?“路遥守住了自己心灵中那个园子,他没有让时代的变化劫持了精神存在的居所。因此,他的小说言诉了别人没有言尽的苦难,也言说了那个年代特有的苦难,从而也在苦难的意义上建构了生存的意义和心灵的家园。……灵感在路遥身上很鲜明地表现出真与善的需要,真与善是路遥的生命所在,也是小说主人公的生命所在。路遥正是在真与善中找到灵感,从而赋予了小说以最高境界的美。这美便是崇高,是震撼。”[12]路遥在《在苦难的日子里》刻画的马建强,在《人生》中描写的高加林)以及在《平凡的世界》中塑造的孙少平和孙少安两兄弟,他们都出生在家境贫寒的农村,过的是与父辈相同的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日子,几乎不知道出路在哪里?然而,对知识的咀嚼和占有,已经打开了这些农村青年的眼界,也开阔了这些农村青年的心胸,更改变了这些农村青年的思维和心态。这个人物群落里,生活中不仅充满着人生的苦难,而且其间蕴含的是一种人生的悲剧,他们体验的是苦难的生活,表达着活着的欢乐和喜悦,他们通过各自不同的方式积极地向传统社会宣战,以求能够改变自己的悲苦命运。《在困难的日子里》中的马建强不断挣扎,发奋自强;《人生》中的高加林不甘命运的安排,想尽一切办法来摆脱农民的命运;孙少平苦苦挣扎,终逃离农村;孙少安是一个很有想法的农村青年,不甘心屈服于命运的安排,发誓要在自己生活的这片贫瘠的黄土地上,构筑自己理想的王国,使家人都过着幸福的生活。路遥笔下的这些农村青年,生活得虽然苦难恓惶、压抑沉闷,使他们备感伤痛,时时不顺心、处处不如意,却依然能够面对这些困难,保持着年轻人天真纯洁的一面,去勇敢地面对苦焦生活的现实,采取了一种令人难以置信的理想主义的人生态度,并让这些清高而可爱的农村青年以自己出众的才华、渊博的学识和高洁的品格证明着自己的非凡,演绎出绵绵的诗意。

路遥的一生经历了太多的人生苦难,“苦难意识”和“困难情节”就构成路遥人生的主题和方向标,他那充满饥饿、贫寒、卑微感的童年和青年时期,一直萦绕在他无限深邃的记忆深处,使他不能忘却,刻骨铭心,在他所有创作的字里行间里都渗透着一种人生的悲剧感,认为“苦难是人生的一笔财富”,力图在苦难的意识中表现不同的人生和人性,展示社会、历史的发展在人们心灵上的投影和折光,他努力在生存的苦难中发现、开掘、提炼人性中美的善的东西,如孙少平处理郝红梅偷窃,孙少平与王世才之妻惠英嫂的真情等。因此,路遥的人生苦难意识观,究其实质是历史的民族的大悲剧、大磨难在人物心灵深处的同步投影,其间体现着作家对现实、社会、历史、人生苦难的严肃认真的思考和剖析。路遥自觉承受苦难,在困苦的境遇中对人生有一种特殊的感受,这在《苦难的日子里》《人生》和《平凡的世界》表现得非常透彻,在他诗情画意的意境里将主人公如何笑看苦难意识,怎样突破苦难意识,如何战胜苦难意识,怎样超越苦难意识描写得清清楚楚,入木三分。以此来说明,人类正是在跨越一个个苦难的征途中,才一步一步地逼近“理想王国”的。

当路遥的《人生》获得了第二届全国优秀中篇小说奖并被改编成同名电影《人生》取得成功后,他没有陶醉在鲜花和掌声之中,也没有沉醉在“名人”的花环之中,而是静下心来,暗地里与自己较量,思索着以后该怎么办的问题。是止步不前,满足自己已有的成就;还是要超越自己,再上一层楼。思考的结果是一定要超越《人生》已有的成就,跨越《人生》的高度,在四十岁之前,再创辉煌,完成一部被自己认为“规模最大的书”,以此来全景式地展现中国社会近四十年间城乡生活的巨大变迁。他怕自己也像曹雪芹和柳青这两位处于绝然不同的时代和社会的文坛巨匠留下饱恨终生的永久遗憾,他们都未能完成倾注了自己全部心血的著作。他说:“我之所以如此急切而紧迫地投身于这个工作,心里正是担心某种突如其来的变异,常常有一种不可预测的惊恐,生怕重蹈先辈们的覆辙。”[13]决心已下,从此他离开热闹的城市,避开喧嚣的人群,独自一人开始了孤独的行程,踏上寂寞之路,在毛乌素沙漠里重游,开始搜集准备创作一部“规模最大的书”的素材,以求获得创作的冲动和灵感。一切准备就绪,他便以“独立”的心境去面对当时的文化背景,以“挑战”的姿态去认识当时的社会环境,就这样开始了《平凡的世界》创作,固执地使用了在当时已经被认为是落伍的、过时了的现实主义写作手法,再现中国社会的现实生活。1985年各种新思潮小说风靡一时,西方当代文化思潮(如现代派和先锋派的新颖创作理论)先后被译介进入了中国文坛,令人耳目一新,中国文坛开始动荡,人们聚焦新的思潮,开始纷纷响应,跃跃欲试。面临这样的文坛趋势,传统现实主义的创作方法在这一时期是否“过时”,是否还能继续地被广大的读者接受,就成为此时此刻所有作家面临的必须要解决的迫切问题,此时此刻路遥也不例外,也是他的创作所要面对的实际问题,他不为所动,虽然他已深切地感受到传统现实主义方法遭受到了“冷落”,可他依然坚守着自己认定的目标,采用现实主义的创作方法进行写作,没有随波逐流,也没有退却,而是知难而上,并以独特的视角发表了他对现实主义的清晰的认识:“我不相信全世界都成了澳大利亚羊。”[14]书写了这段十年的中国现代社会历史。

《平凡的世界》从1982年开始构思,计划分三部、共六卷本、百万字,来完成他青年时期的梦想,“在我的想象中,未来的这部书如果不是此生我最满意的作品,也起码应该是规模最大的作品。”[15]而这部百万字作品的真正诞生,则耗费了路遥三年准备的时间和三年的写作精力。“在《平凡的世界》进入具体的准备工作后,首先是一个大量的读书过程。”[16]他遍览了古今中外近百部长卷作品,同时也阅读了“其他杂书,理论、政治、哲学、经济、历史和宗教著作等等”,搜集了“十年间中国(甚至还有世界——因为中国并不是孤立地存在着,它是世界的一员)究竟发生过什么。”[17]找来了时事资料“这十年间的《人民日报》《光明日报》,一种省报、一种地区报和《参考消息》的全部合订本。”“没明没黑开始了这件枯燥而必需的工作”。[18]深入“乡村城镇、工矿企业、学校机关、集贸市场”的实际生活,进行实地考察,深入生活、观察生活,经过一番苦思冥想的揣摩过程之后才可以进行到最后的创作阶段;为完成他心中“规模最大的书”的宏愿,他先后辗转铜川陈家山煤矿、西安文联大院和榆林、甘泉等地,在用生命作“赌注”的艰辛创作中一直承受着身体上的苦役与精神上的煎熬,最终到1988年5月25日完稿,历时六年,完成了拿青春和生命做赌注的《平凡的世界》,这部厚重、宏阔、磅礴的长篇小说,不仅为中国当代文坛挣脱极左思潮的束缚,也为中国在改革开放的转型过程中的当代文坛留下了沉甸甸的史诗性画轴。在艰难创作的六年时间里,他不断地深入生活,了解各种社会现象,创作了近百个人物,“上至省委书记,下到普通百姓;只要能触及的,就竭力去触及。”[19]作品中创作出来的这些活灵活现、栩栩如生的人物群像,深刻地表现了正处于改革开放时代下,中国广大农民在现实实际生活中的思想变化情况。

《平凡的世界》,这部长篇巨著开始不叫《平凡的世界》,第一部叫《黄土》,第二部叫《黑金》,第三部《大世界》,总的名字叫《走向大世界》,最终出版时定名为《平凡的世界》。这是一部小说化的家族史作品巨著,也是一部以陕北黄土高原双水村孙、田、金三家人的人生命运为中心,高度浓缩了中国西北部农村历史变迁过程的一部长篇大作,反映中国当代青年不屈服于命运的安排,积极进取、不断追求人生目标的艰辛过程,作品在思想内容与艺术成就上达到了高度的统一与完美的结合。路遥在《平凡的世界》中,站在历史发展的制高点上,用理性的思维、智慧的眼光,将陕北黄土高原古朴的道德风尚、古老的生活习俗纠结在一起,把国家大事、家族矛盾与农民的艰辛生活、青年人的情感纠葛联系在一起,真实而细腻地描绘出中国当代历史的变迁,认真地审视从1975年到1985年这十年间中国历史上发生彻底转变的关键时期,挥动着如椽之笔,对城乡交叉地带进行了全方位的艺术扫描,在时代潮流与人物命运相互撞击、相互渗透、相互铸造、相互融合中,蕴含着极为广阔、复杂、丰富的生活意蕴,被专家、学者和评论家誉为是“第一部全景式描写中国当代城乡生活的长篇小说”和“茅盾文学奖皇冠上的明珠,激励千万青年的不朽经典”,具有史诗品格和大家风范。其实在现实生活中,路遥很喜欢像贝多芬的交响乐那样具有史诗性质的宏大东西,如气势磅礴的大型群雕、意境壮美的油画作品、古朴典雅的古代建筑、余音绕梁的古典音乐等等,因而《平凡的世界》用三部百万字的宏大篇章来构筑,把作品中人生命运的乐章融会在社会历史的大音之中,描写人生的苦难和苦难中的精神奋斗,充满着昂扬进取的人生姿态,具有浑厚凝重、雄健沉郁、悲壮沉郁的审美意蕴。在这部获得茅盾文学奖的作品中,作者以孙家两兄弟少平、少安为主线,刻画了当时中国社会1975~1985这十年间社会各个阶层为了生活默默承受着人生苦难的众多普通人们的群像,描写了一幕幕激动人心、催人泪下的爱情故事,展现出那个时代整整一代人一次次从苦难中顽强拼搏的精神以及对生活一次次从失望中憧憬未来的无奈情绪,读来令人唏嘘不已,又不忍释卷。这部长篇小说以高屋建瓴的气势和饱满的时代情绪,成功地塑造了激励青年人不断进取,敢于与命运进行抗衡的孙少平和孙少安兄弟的形象,他们不甘成为命运的玩偶,在沉重的生活中,不屈服于命运的安排,不断发掘自己被禁锢的价值,弘扬了自强不息的命运主旋律,最终使这部作品成为新时期文坛上富有史诗品格的扛鼎之作,成为中国当代文坛长篇小说中表现农村现实生活的翘楚。

《平凡的世界》全景式地描写了改革开放初期“城乡交叉地带”的农村社会生活,反映了中国现代城乡交叉地带因为经营方式由集体生产到土地承包的转变,将那些曾经死死地捆在黄土地上日出而作、日夕而息的农业人口解放了出来,使许多农村青年最终源源不断地涌向大城市奋斗,同时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机会去改变自己的人生。作品中为我们描写了一系列富有理想、勇于改变自我命运的众多的生活在双水村的青年人物形象,如孙少平、孙少安、孙兰香、田润叶、田晓霞、田润生、郝红梅、金波等,他们都是生活在现实生活中的普普通通的人,他们各自的或现实或浪漫的追求,在日常的现实生活中随处可见,作家所着力刻画的目的是为了实现自己那在平凡的奋斗所做出的不平凡的努力。作品严格地遵照现实生活的本色来表现现实生活的同时,探索并且成功地采用了一种开放的结构方式,即就是作品的多重脉络,随着不同人物的生活道路,把故事情节引向不同的时空,从新任的省委、地委主要领导人,到乡村里的一家家农户和他们的后代,从省城、专区、县城到矿山和山村,都纳入小说的画幅之中,从而使作品具有开阔的视野,多方位的表现力;同时,出现在作品中的人物,他们的性格和命运,都是充满了发展变化的,人与环境的互相改造,得到充分的描写……厚重、沉实的作品,具有持久的艺术魅力和引人向上的教育作用。

《平凡的世界》向我们展示的是生活在平凡世界的人们,描绘了一个个中国农村社会普普通通人物的人生经历和人生旅途,通过这些平凡人们之间的理解关爱之情,将他们隐含在内心深处的感情矛盾、人生不幸和心灵痛苦,淋漓尽致地展现出来。对孙家兄弟集中笔力描写,更为典型地表现了在改革开放的80年代中国农民所获得的思想上的自觉和道德上的升华。他们的人生追求成为中国广大农民生活命运转变的一个缩影。这部作品具有黄土高原一样深厚的文化底蕴和苍凉高远的艺术格调,虽然在结构和语言方面还存在某些不够精练严整甚至驳杂琐碎之类的缺陷和不足,但在总体上却不失为一部深沉厚重的长篇力作,确实是一部具有史诗品格的大作。

我们可以从《平凡的世界》的故事梗概的简介中,清晰地看到作品所具有的史诗品格和史诗追求:

(一)旧式价值标准的取向(第一部)

《平凡的世界》以陕北黄土高原双水村孙、田、金三家命运为中心。在作品中的主要人物孙家子孙两代人身上,存在着不同的价值取向,即做人的标准是什么?衡量事物的尺度是什么?人与人之间怎样相处?即使是同辈人之间也存在着不同的道德观念和不同的价值取向,这在父辈人物孙玉厚和孙玉亭身上表现得尤为明显。孙玉厚是孙少安和孙少平的父亲,在他的身上旧式农民的素质相当浓重,他为人忠厚老实,做事清清白白,长期以来渗入他骨髓的清白与善良成为他立身做人的标准;他的弟弟孙玉亭是一个具有盲目革命理想的人,在他的身上流露出的更多的是无知和狭隘,没有明辨是非观念的头脑,是一个紧跟形势又对形势缺乏正确理解的人,如果与不正常的政治气候纠结在一起的时候,立刻就会形成失衡的心理状

态,造成令人尴尬的局面和啼笑皆非的结局。正常的人性,在他身上被彻底扭曲了。孙家第二代孙少安和孙少平,尽管继承了父辈的传统思想,也深受父辈的影响,然而在日新月异的时代里,社会发展飞速,生活变化急剧,这一切都迫使他们对自己未来的生活不断思索,可对未来仍迷茫困惑不知所措,束手无策。

(二)对于新的价值标准的选择(第二部)改革开放把生产责任制的春风吹到了农村,农村的生产责任制就在加速推行时,也把孙少安这个孙家第二代人物拥上了舞台,孙少安在这个舞台上尽情地施展自己才能,实现自己的梦想——为让全家人过上好日子而奋斗。他善于接受新事物,明白了集体制度给生产带来的弊端,人们出工而不出力,于是号召大家推行“分担包产”制度,虽遭失败,但不气馁,脚踏实地,继续奋斗。面对纷至沓来的各种矛盾和阻力时,虽忐忑不安,却敢于直面,不让光阴虚度,最终打破了狭隘的只为小家进行创业的心态,秉承诚实持重的品格,在时代转变的激流中选择了一条新生之路。孙少平接受过学校教育,对人生有着自己的憧憬和追求,在这个伟大的变革时代,他经受着诸种的诱惑对自己的反复冲击,内心世界经历的每一次冲击,都迫使他对生活不断观察,对人生仔细体悟,对前途深刻思索,对自身价值进行衡量,从中形成一种在复杂现实生活中不愿意随波逐流、阿谀奉承的巨大人格力量,也形成了一种不愿意寄人篱下、自甘平庸的精神魅力。

(三)对自身价值的追求(第三部)

孙少安具有忠厚、勤劳、善良、向上、积极进取的品性,终于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愿而生活了,再也不用像父辈那样过着“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苦难生活,再也不用像父辈那样过着以农为本靠天吃饭的日子,他便有计划地开始了自己的人生:创办砖窑、承包砖厂,谋求别样的致富之道,与父辈过着截然不同的生活方式。孙少平年轻、有闯劲、热情洋溢、一心渴望着外面的世界,他离开家乡,过上了背井离乡的苦难生活,凭着自己的勤劳,最终找到了工作,以矿山作为了归宿。他和哥哥孙少安都在人生旅途上,虽然开始迈出了新的一步,旧有的传统观念在他们身上不可能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可是他们能够凭着自己的坚定信念,冲破旧有的封建樊篱,选择了一条适合自己的道路,求得了自身价值的确立,这既是对历史性变化的追踪,也是当代青年人选择人生道路的情绪体验。

王愚在《直接经历着历史的人民》一文中认为:“《平凡的世界》通过几个纠结在一起的普通人的命运,以及他们的内心活动、精神历程,映衬出历史的变化对广大人民心理构成的渗透和影响……作家艺术构思和审美追求的指向,虽不能说已经写出了一部史诗,但却具有史诗的品格的。”[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