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扛鼎之作
已经成为陕西作协主要负责人的陈忠实静静地收拾了自己的行囊,带上他认为必须的哲学、文学书籍,以及他之前收集整理的史料,静静地回到灞水河边已经完全破败的祖居老屋,历时四年,穿梭在白鹿原半个多世纪的漫长的历史隧道中。他将他作品中的男女老孺一个个从母腹中接生出来,再一个个送进坟墓,以他们各自特有的方式告别世界。他完全沉浸在他的艺术世界里,于窗外事不闻不问,于《白鹿原》外不恋不念,世界上再没有比文学更让他痴迷而忠贞不渝的诱惑。
1988年4月至1992年4月,这四年期间,陈忠实因投身于《白鹿原》,没有时间写其他作品,因而稿酬几乎没有。多年来,他家的一切开销全凭着他撰写作品的稿费来维持。尽管他享受着副厅级的薪给,却没有什么其他“创收”的途径。母亲有病卧在床上,还有三个求学的孩子,一家六口人都倚仗他那“不问收获,但问耕耘”的沉重之笔。没有办法,在写作期间,每隔一段时间,他就要从乡下老屋赶到城里去背妻子擀好的面条和蒸好的馒头,然后再回到他那不足十平米的小屋,慢慢地静下心来听那些稿纸上一个一个的角色倾吐着自己的不幸和有幸、欢乐和悲哀、得意和挫折。然而,对文学的崇敬使他毅然决定既然“写”就要对得起读者,对得起自己心中的神圣殿堂,也决不以滥竽充数沽名钓誉,去聊补家庭拮据生活的燃眉之急。陈忠实忠于自己所追求的事业,甘愿为了自己心中神圣的文学事业,去过艰辛的生活而无怨无悔,用不懈的写作实践坚定地证明自己的追求,挺住社会的最后良心,守护着自己辛勤耕耘的麦田不停歇地劳作。《白鹿原》终于完稿了。“那是农历一九九一年腊月末的一天下午。在画完最后一个标点符号——省略号的第六个圆点的时候,两只眼睛突然一片黑暗,脑子里一片空白,陷入一种无知觉状态,背靠沙发闭着眼睛,似乎有泪水沁出……”[82]1992年底,50岁的陈忠实将自己视为生命的文学手稿交给编辑的时候,一句想说而未说出的话表明了他是真实心态:“我连生命都交给你们了。”[83]“《白鹿原》无疑是陈忠实50年来生命岁月中最为重要的一部作品,也是用心最重、耗时最长的一部作品,可以说这部作品寄托了陈忠实全部的期望和感情,其重若山。到了这一年的春天,他‘才确信为自己死时垫棺作枕的一本书写成’。”[84]《白鹿原》问世后,获得了巨大成功,不久,《白鹿原》与另外四位陕西作家(高建群的《最后一个匈奴》、贾平凹的《废都》、京夫的《八里情仇》、程海的《热爱命运》)的四部长篇小说不约而同在北京的五家出版社集体亮相,最终形成“陕军东征”的磅礴之势,使陕西文学成为中国当代文坛不可忽视的一股力量。
《白鹿原》自1992年底面世到1998年初获得第四届茅盾文学奖,中间过去了整整五年。每年有几百部长篇小说发表,其中不乏精品,有些作为“献礼”,有些被改编为电影,有些则长时间停留在街谈巷议间。作品数量的丰繁固然增加了评委会的评选难度,但三年一个评选周期的正常循环此刻被大大推迟,不能不说是一个令人信服的原因,《白鹿原》既难以绕过,又遭遇尖锐指责,因简单的行政干预,拖延就成为必然的。此前,《白鹿原》已经获得陕西省作家协会第二届“双五文学奖”最佳作品奖(1993年6月10日);人民文学出版社第二届“炎黄杯·人民文学奖”(1986~1994)(1994年12月);被翻译成日文、韩文出版发行,港台也刊行了竖排繁体中文版。它在当地文坛上的巨大影响和显赫作用有目共睹,实事求是对待它并给予它以客观准确的评价,不仅反映了社会各界的共同心愿,也真实地反映出这个时段长篇小说的真实水准。1997年12月19日茅盾文学奖揭晓,《白鹿原》(修订本)得到了早就应该得到的肯定和褒奖,终于没有也不应该被茅盾文学奖绕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