塑造陈忠实文化性格和艺术风格的地域文化样态——大秦腔
关中地区的民歌虽然没有陕北地区的民歌那么发达，但却有着自己更为浑厚蕴藉的艺术特色。生活在关中渭河平原的陈忠实对关中民歌情有独钟，并进行了详尽的说明：“关中有着如此丰富的民间文学蕴藏，其中民歌民谣和情歌有许多传诵久远的佳作，只是关中的情歌歌词含蓄，腼腼腆腆羞羞答答，不似陕北陕南的情歌那么坦率那么爱死爱活……我想主要是生活在这块特殊方位上的乡民们特殊的文化心理所致”[33]。然而，关中地区却出了历史传统文化悠久，艺术风格沉郁苍凉，旋律激昂悲壮的大剧种——秦腔。在关中平原这块京畿之地，还没有哪种文化艺术形式更具关中文化的精神特质，也没有哪种表演艺术形式比秦腔更具有普遍意义。秦腔在“黄土高坡上激荡，充盈着西北民众的豪气与强秦盛唐之雄风。古老的中华文明和本土地理特征，熔铸成它的独特的美学本质和文化品行”[34]。“秦腔素以激昂慷慨、苍凉悲壮著称，具有阳刚之气。”[35]秦腔以它那粗犷豪壮、厚重宏大、沉重抑郁的艺术特征，表现出了浑厚质朴、苍茫遒劲、原始豪放的审美特性。在关中，家家户户，茶余饭后，说的看的是秦腔；村村寨寨，队部的喇叭里，播的放的是秦腔；田间地头，吼的唱的是秦腔，秦腔已经扎入陕西人的心中，没有了秦腔，渭河平原人的生活就显得无滋无味；有了秦腔，秦人的生活就显得充实，过得有滋有味。秦腔是最能够痛快淋漓地体现出秦声秦韵秦味以及秦地秦人秦风的艺术样态，在“黄土高坡上激荡，充盈着西北民众的豪气与强秦盛唐之雄风。古老的中华文明和本土地理特征，熔铸成它的独特的美学本质和文化品行”[36]。所以，对于关中人来说，吼秦腔如同吃辣椒一样的酣畅淋漓，将生命情感宣泄得淋漓尽致。
陈忠实生活在关中平原，深受秦腔艺术的浸染和熏陶，他从“曲调高亢粗犷，韵味铿锵”[37]的秦腔中汲取了丰富的艺术营养，找到了精神的寄托，获得了心灵的慰藉，把秦腔的文化艺术精神和情志神韵，融化在他的血液中。秦腔是中国戏剧的鼻祖，也是中国最古老的戏曲剧种，在关中这块厚土之中深深扎根，覆盖的地域很广泛，流传于祖国从函谷关东西到昆仑山下，从秦岭南北到大漠深处的大西北，保持了原始豪放的特点。“秦腔不仅出身乡土，其剧目内容、艺术形式以及风格特点，也有着浓烈的乡土本色。西北地处黄土高原，地域辽阔，高山峻岭，大河险川；人民强健慓悍，勇敢刚烈，民风质朴醇厚。秦腔体现了西北原野‘苍苍茫茫’‘浑厚深沉’之质地，其风格以慷慨悲壮、高昂激越见长，同时具有缠绵悱恻、欢快柔和的色彩。人们常以‘调入正宫，音协黄钟，宽音大嗓，激起直落’形容它的声腔特点。秦腔是秦地人民的感情宣泄，喜怒哀乐的咏叹调，把大喜和大悲双重性格在极度中融合，它是西北人民的魂魄。”[38]但是，秦腔更是秦人的戏剧艺术，是秦人生命情感表达最为典型的艺术形式，几近于吼的秦腔带有一种悲壮肃杀之气，是陕西一道独特的文化风景线。陈忠实对秦腔尤为喜爱，是一个地地道道的秦腔迷。他创作《白鹿原》时，只要思维受阻，无法使他继续坐在书案前进行叙述，展开故事情节，也就是说思绪需要调整时，这时的他“就离开书桌坐到院子里喝茶听秦腔，把收音机的音量开到最大，让那种强烈的音乐和唱腔把脑子里的人物和故事彻底驱逐干净”。“像那些老秦腔艺人，抽雪茄，喝酽茶，下象棋，听秦腔，喝西凤酒，全都是强烈型的刺激。”[39]也就成为他的生活习惯，可以说陈忠实的《白鹿原》就是听着浓浓的秦腔写出来的一部脍炙人口的大作。“有位评论家在谈及《白》的语言时，说他在文字里能读出秦腔的旋律和节奏。我不知此话是否当真，如果真有这样的效果，却是我当年听秦腔时完全没有料想得到的意外补益”[40]。
秦腔被秦人视为生命，在关中大地上有着神圣不可动摇的根基，秦腔是陈忠实最早接受的关中民间文学艺术，对他的影响深重，给了他沁入骨髓的熏陶和浸染。陈忠实说：“如以时间论，秦腔是我平生所看过的所有剧种中的第一个剧种；如以选择论，几十年过去，新老剧种或多或少都见识过一些，最后归结性的选择还是秦腔，或者说秦腔在我的关于戏剧欣赏的选择里，是不可动摇的。”[41]在《此身安处是吾乡：陈忠实说故乡》一书中说：“在我久居的日渐繁荣的城市里，有时在梦境，有时在一个人独处的时候，眼前会幻化出旧时储存的一幅幅图景，在刚刚割罢麦子的麦茬地里，一个光着膀子握着鞭子扶着犁把儿吆牛翻耕土地的关中汉子，尽着嗓门吼着秦腔，那声响融进刚刚翻耕过的湿土，也融进正待翻耕的被太阳晒得亮闪闪的麦茬子，融进田边沿坡坎上荆棘杂草丛中，也融进已搭着原顶的太阳的霞光里。还有一幅幻象，一个坐在车辕上赶着骡马往城里送菜的车把式，旁若无人地唱着戏，嗓门一会儿高了，一会儿低了，甚至拉起很难掌握的‘彩腔’，在乡村大道上朝城市一路唱过去……黄土在，秦人在，这腔儿便不会息声。”[42]其实满脸皱纹沟沟壑壑的陈忠实就是西部黄土高原黄土地吼出的一声跌宕起伏、幽怨感伤的大秦腔，《白鹿原》就是一部大秦腔剧，给人以高亢雄浑、粗犷朴实、浑厚遒劲、苍茫豪壮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