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教输入以前之古代翻译文学
翻译有二:一、以今翻古,二、以内翻外。以今翻古者,在言文一致时代,最感其必要,盖语言易世而必变[2],则古书非翻不能读也。求诸先籍,则有《史记》之译《尚书》,今举数条为例:
《尚书·尧典》
钦若昊天。
允厘百工,庶绩咸熙。
帝曰:“畴咨,若时登庸?”放齐曰:“胤子朱启明。”帝曰:“吁!嚚讼,可乎?”帝曰:“咨,四岳!朕在位七十载,汝能庸命巽朕位?”岳曰:“否德,忝帝位。”曰:“明明,扬侧陋。”师锡帝曰:“有鳏在下,曰虞舜。”帝曰:“俞,予闻,如何?”岳曰:“瞽子,父顽,母嚚,象傲。克谐以孝;烝烝乂,不格奸。”帝曰:“我其试哉。”女于时,观厥刑于二女。厘降二女于沩汭,嫔于虞。
《史记·五帝本纪》
敬顺昊天。
信饬百官,众功皆兴。
尧曰:“谁可顺此事者?”放齐曰:“嗣子丹朱开明。”尧曰:“吁!顽,凶,不用。”尧曰:“嗟,四岳!朕在位七十载,汝能用命践朕位?”岳应曰:“鄙德,忝帝位。”尧曰:“悉举贵戚,及疏远隐匿者。”众皆言于尧曰:“有矜在民间,曰虞舜。”尧曰:“然,朕闻之,其何如?”岳曰:“盲者子,父顽,母嚚,弟傲。能和以孝,烝烝治,不至奸。”尧曰:“吾其试哉。”于是尧妻之二女,观其德于二女。舜饬下二女于沩汭,如妇礼。
此种引经法,以后儒眼光论之,则为擅改经文。而司马迁不以为嫌者,盖以今语读古书,义应如此。其实不过翻译作用之一种,使古代思想融为“今化”而已。然自汉以后,言文分离,属文者皆摹仿古言,译古之业遂绝。
以内译外者,即狭义之翻译也。语最古之译本书,吾欲以《山海经》当之。此经殆我族在中亚细亚时相传之神话,至战国、秦、汉间始写以华言,故不独名物多此土所无,即语法亦时或诡异。然此不过吾个人理想,未得确实佐证,不能断言。此外古书中之纯粹翻译文学,以吾所记忆,则得二事:
一、《说苑·善说》篇所载鄂君译《越人歌》:
(越语原文)
滥兮抃草滥予昌柢[]泽予昌州州
〈州〉焉乎秦胥胥缦予乎昭澶秦
逾渗隄[惿]随河湖
(楚文译文)
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
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
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
心几顽而不绝兮,知得王子。
山有木兮木有枝。
心说君兮君不知。
二、《后汉书·西南夷传》所载白狼王唐菆等《慕化诗》三章:
(原文) (译文) (原文) (译文)
提官隗构大汉是治,魏冒逾糟与天意合。
罔译刘脾吏译平端,旁莫支流不从我来。
征衣随旅闻风向化,知唐桑艾所见奇异。
邪毗䋠多赐缯布,推潭仆远甘美酒食。
拓拒苏便昌乐肉飞,局后仍离屈伸悉备。
偻让龙洞蛮夷贫薄,莫支度由无所报嗣。
阳雒僧鳞愿主长寿,莫稚角存子孙昌炽。
右[上]第一章。
偻让皮尼蛮夷所处,且交陵悟日入之部。
绳动随旅慕义向化,路且㑈雒归日出主。
圣德渡诺圣德深恩,魏菌度洗与人富厚。
综邪流藩冬多霜雪,莋邪寻螺夏多和雨。
藐浔泸漓寒温时适,菌补邪推部人多有。
辟危归险涉危历险,莫受万柳不远万里。
术叠附德去俗归德,仍路孳摸心归慈母。
右[上]第二章。
荒服之仪荒服之外,犁藉怜怜土地埆。
阻苏邪犁食肉衣皮,莫砀粗沐不见盐谷。
罔译传微吏译传风,是汉夜拒大汉安乐。
踪优路仁携负归仁,雷折险龙触冒险陿。
伦狼藏幢高山岐峻,扶路侧禄缘崖磻石。
息落服湿木薄发家,理沥髭雒百宿到洛。
捕茝菌毗父子同赐,怀槁匹漏怀抱匹帛。
传言呼敕传告种人,陵阳臣仆长愿臣仆。
右[上]第三章。
右[上]两篇实我文学界之凤毛麟角。《鄂君歌》译本之优美,殊不在《风》、《骚》下。原文具传,尤为难得。倘此类史料能得多数,则于古代言语学、人类学皆有大裨,又不仅文学之光而已。然我国古代与异族之接触虽多,其文化皆出我下,凡交际皆以我族语言文字为主,故“象鞮”之业,无足称焉。其对于外来文化,为热情的欢迎,为虚心的领受,而认翻译为一种崇高事业者,则自佛教输入以后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