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晋、南北朝为译经事业之第二期。就中更可分前后期:东晋、二秦,其前期也;刘宋、元魏迄隋,其后期也。

第二期之前朝,罗什、佛驮、耶舍、无谶接踵东来,法显、法勇(昙无竭)、智严、宝云,捐身西迈。大教弘立,实在兹辰。但吾于叙述诸贤以前,有二人当特笔先纪者,则道安及其弟子慧远也。安、远两公,皆不通梵语,未尝躬与译事,而一时风气,半实由其主持。安公弟子五百人,所至相随,后此襄译及求法者多出焉。其于已译诸经,整理品骘,最为精审,观前节所述《经录》,可知其概。翻译文体,最所注意,尝著“五失三不易”之论。(详次节)安公以研究批评之结果,深感旧译之不备不尽,译事开新纪元,实安公之精神及其言论有以启之。语其直接事业,则跋澄、难提、提婆之创译《阿毗昙》,实由安指导;而苻坚之罗致罗什,实由安动议。盖此期弘教之总枢机实在安矣。安公倡之于北,远公承业,和之于南。远为净宗初祖,人所共知,乃其于译业,关系尤巨。遣弟子法领等西行求经,赍《华严》以返者,远也;佛驮见摈,为之排解延誉,成其大业者,远也;指挥监督完成两《阿含》及《阿毗昙》者,远也;在庐山创立般若台译场,常与罗什商榷义例者,远也。故诸《经录》中,虽安、远两公,无一译本,然吾语译界无名之元勋必推两公。

译界有名之元勋,后有元[玄]奘,前则鸠摩罗什。奘师卷帙,虽富于什,而什公范围,则广于奘。其在法华部,则今行《法华》正本,实出其手;其在方等部,则《阿弥陀》、《维摩诘》、《思益梵天》、《持世》、《首楞严》诸经出焉;《宝积》诸品,亦为定本,其在华严部,则《十住经》之重译也;其在《般若》部,则《小品》、《放光》,皆所再理;其在律藏,则大乘之《梵纲》、小乘之《十诵》,皆所自出。然其功尤伟者,则在译论。论,前此未有或译也,译之自什公始。(同时佛念、提婆等译小乘论。)《智》(《大智度》)、《地》(《瑜伽师地》)两论,卷皆盈百,号论中王。《地》藉奘传,《智》凭什显,校其宏绩,后先同符。至其译《中》、《百》、《十二门》,因此开“三论宗”,译《成实》,因以开“成实宗”,译《十住》,因以开“十地宗”,此尤其章明较著者矣。计什所译经、律、论、杂传等,都九十四部,四百二十五卷。(据《内典录》)而据后来梵僧所言,犹谓“什所谙诵,十未出一”。什之东来,实由道安献议于苻坚,坚至兴兵七万灭龟兹、乌耆以致之。及其既抵凉州,坚已败亡,安亦随没,越十六年而什方至。后秦主姚兴,礼为国师,在长安逍遥园设译场,使僧睿、僧肇、法钦等八百余人谘受襄译。国立译场,自兹始也。什娴汉言,音译流便,既览旧经,义多纰缪,皆由先译失旨,不与梵本相应,乃更出《大品》(即《摩诃般若》),什持梵本,兴执旧经,以相雠校。其新文异旧者,义皆圆通,众心惬伏。什所译经,什九现存。襄译诸贤,皆成硕学。大乘确立,什功最高。

与罗什时代略相先后者,有僧伽跋澄、昙摩难提、僧伽提婆、昙摩耶舍、弗若多罗、昙摩流支、卑摩罗叉、佛陀耶舍。跋澄、难提、提婆及前耶舍,前后合力赓续译《增》、《中》两《阿含》及《阿毗昙毗婆沙》(小乘论),小乘教义,于兹大备。多罗、流支、罗叉及后耶舍,则与罗什合译《十诵律》、《四分律》,律学昌明,实自兹始。罗叉及后耶舍,皆罗什所尝师事也。而后耶舍,亦译《长阿含》,于是四《含》得其三焉。诸人多罽宾人,率皆小乘大师,惟后耶舍兼治大乘,什译《十住》,多所谘决焉。

其间有一人宜特纪者,曰竺佛念。佛念,凉州人,幼治小学,覃精诂训,因居西河,故通梵语。跋澄、难提诸人,皆不通华言,故所出诸经,皆念传译。苻、姚二秦之译事,除什公亲译者外,无不与念有关系。计自译业肇兴以来,支谦、法护虽祖籍西域,而生长中土,华梵两通;罗什以绝慧之资,东来二十年,华语已娴,始事宣译。故宏畅奥旨,必推三公。自余西僧,华语已苦艰涩,属文盖非所能,故其事业半成于中国译人之手。在后汉,有张莲、孟福、严佛调、支曜、康巨、康孟详;在西晋,有聂承远、聂道真、陈士伦、孙伯虎、虞世雅;在二秦,则佛念。而佛调、二聂、佛念最著云。

东晋末叶,罗什誉望势力,掩袭一世,其能与之对抗者,惟佛驮跋陀罗。佛驮,迦维罗卫人,实与释迦同祖。智严、宝云西行求法,从之受业,因要与归。初至长安,与罗什相见,什大欣悦,每有疑义,必共谘决。未几,以细故为什高座弟子僧䂮、道恒辈所摈,飘然南下。慧远为致出关中诸僧,和解摈事,驮竟不复北归。法领从于阗赍得《华严》,法显从印度赍得《僧祇律》,皆驮手译。凡驮所译一十五部,百十有七卷,以较什译,虽不及三之一,然《华严》大本肇现,则所谓“一夔已足”也。

同时有异军特起于北凉,曰昙无谶。谶,中天竺人,初习小乘,兼通五明诸论,后乃习大乘。旋度岭东游,止西域诸国将十年。渐东至姑臧,值沮渠蒙逊僭号,请其译经,谶学语三年,乃从事焉。谶本赍《涅槃》以来,适智猛东归亦赍此本,然所赍皆仅前分。于是复遣使于阗,求得后分。谶先后译为四十卷,则今之《大般涅槃经》是也。又译《大方等大集》、《金光明》、《悲华》、《楞伽》、《地持》诸大经,《优婆塞戒》、《菩萨戒本》诸律,其译业之伟大,略与罗什、佛驮等。

在此期间有一最重大之史的事实,则西行求法之风之骤盛是也。求法诸贤名姓及经历,具详前篇,今不再述。其于译业最有密切关系者,则在其所赍归之经本,今略举其可考者如下:

法领——《华严》

法显——《方等泥洹》(即《涅槃》)、《长阿含》、《杂阿含》、《阿毗昙心经》、《摩诃僧祇律》、《萨婆多律》、《弥沙塞律》

昙无竭——《观世音授记经》

道泰——《阿毗昙毗婆沙》

智严——《普曜经》、《广博岩净经》、《四天王经》

宝云——《新无量寿经》、《佛本行赞经》

智猛——《大般涅槃》、《僧祇律》

右[上]诸人皆通梵文,法显、无竭、智严、宝云、智猛皆有自译本,译学渐独立矣。

以上为第二期之前期,此期中之事业:一、四《阿含》全部译出,二、《华严》全部译出,三、《法华》第二译定本出,四、《涅槃》初出,且有两译,五、《大集》译出过半,七、《宝积》续译不少,八、《般若》之小品、大品,皆经再治,九、其他重要单本乘经十数部,十、律藏初译,十一、大乘论初译,“空宗”特盛,十二、小乘论初译,“有部宗”特盛。统而观之,成绩可谓至丰,佛教之门户壁垒,于兹确立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