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毗婆沙》之结集

一、《大毗婆沙》之结集

“毗婆沙”译言广说,或言广释。藏中以“毗婆沙”名书者五种,除右列二种外[2],尚有尸陀槃尼之《鞞婆论》、法救之《五事毗婆沙论》、龙树之《十住毗婆沙论》。而此《阿毗昙毗婆沙》,则同本异译,凡佛学家泛言《婆沙》者,皆指此也。

《大毗婆沙》所广释者何?即释迦旃延之《发智论》也。(今本每卷末皆有“说一切有部发智”七字)然此非私家著述,乃当时佛教正统派(“说一切有部”),以团体之公意,受时主之保护,经正式的公开研究,用极郑重之形式,泐为大典,史家名之曰“第四结集”,与迦叶、阿难之结集三藏,视为同等之大事业。故研究斯论之成立渊源,实佛教史上一重要关目也。

《婆沙》结集之史料,详见于玄奘《大唐西域记》(卷三)“迦湿弥罗国(Kasmir)”之条,其文曰:

健[犍]驮[陀]罗国(Gandhara)迦腻色迦王(Kaniska),以如来涅槃后第四百年应期抚运。(案:此年代有误,说详下。)机务余暇,每习佛经,日请一僧入宫说法。而诸异议部执不同,王用深疑。……时胁尊者(Parsva)曰:“如来去世,岁月逾邈,弟子部执,师资异论,各据闻见,共为矛盾。”时王闻已,悲叹良久,谓尊者曰:“……敢忘庸鄙,绍隆法教,随其部执,具释三藏。”胁尊者曰:“大王……留神[情]佛法,是所愿也。”王乃宣令远近,召集圣哲。于是四方辐辏……得四百九十九人。王欲于本国,(案:指健[犍]陀罗。)苦其苦湿。又欲就王舍城(Rajagaha)大迦叶波结集石室。胁尊者等议曰:“不可。彼多外道,异论纠纷,酬对不暇,何功作论?众会之心,属意此国。”(案:指迦湿弥陀[罗]。)……令曰:“允谐。”其王是时,与诸罗汉,自彼而至。(案:自健[犍]陀罗至迦湿弥罗。)建立伽蓝,结集三藏,欲作《毗婆沙论》。是时,尊者世友(Vasumitra),户外纳衣。诸阿罗汉谓世友曰:“结使未除……勿居此也。”……于是世友掷缕丸空中,诸天接缕丸而请。……诸罗汉见是事已,谢咎推德,请为上座,凡有疑义,咸取决焉。(案:世友事不可信,说详下。)是五百贤圣,先造十万颂《邬波第铄论》(Upadesa-sastra),释素呾缆(经)藏;次造十十[万]颂《毗奈耶毗婆沙论》(Vinayavibāsā-sastra),释毗奈耶(律)藏;后造十万颂《阿毗达磨毗婆沙论》(Abhidharma-vibbasa-sastra),释阿毗达磨(论)藏。凡三十万颂,六百六十万言。备释三藏,悬诸千古,莫不穷其枝叶,究其浅深。迦腻色迦王,遂以赤铜为鍱,镂写论文,不函缄封,建窣堵波,藏于其中,不令异学,持此论出,欲求习学,就中受业。

其后,多罗那达之《印度佛教史》(十三世纪之蒙古人,用西藏文著此书,今译有拉丁文、德文),叙述此事亦甚详,略同奘公所说,惟言五百罗汉外,更有五百菩萨、五百班弥达(居士)云。今案:迦湿弥罗即罽宾。迦腻色迦王为月氏种,《后汉书·西域传》有月氏王阎膏珍者,则其父也。此王以西历第二世纪初,统一北、西、中三部印度,大弘佛法,媲美阿育。其雕刻遗物,今尚多存,欧洲考古者宝焉。迦湿弥罗佛教,当佛灭五六十年后,阿难弟子末田底迦始往传布,其后浸盛。初,世尊说法,多在摩竭陀国之王舍城,佛灭后,即以此地为教会中心,迦叶于此结集三藏焉。然其国本耆那教之根据地,佛在世时,外道已充斥。及阿育王没后,异教渐倡,佛教徒动见迫害。(观前文所记胁尊者之言,谓“王舍城多外道”,可窥见此中消息。)诸大德多避地西北。于是佛教中心渐移于迦湿弥罗,而主持之者则“说一切有部”也。迦腻色迦在位,当佛灭后第六百年之末,其时不惟“大众部”早已独立,即“有部”中亦异议蜂起,裂为十余派。一面大乘运动,亦渐已开始。于是正统派诸长老,不得不谋所以“别黑白而定一尊”。此编纂《婆沙》之动机所由起也。此举虽含有教权自尊的意味。然不能遽谓之专制。盖当时实合各地著名学者公开讨论,其间“有部”以外之人,当亦不少。据多罗那么[达]《佛教史》,则当时十八部之异议,悉分别采择,认为正说,是纯取“择善而从”的态度矣。观于《婆沙》内容之丰富,条贯之详明,可知此次结集,其成绩实极优越。“有部”所以历数百年,至唐代义净游印时而犹极盛者,盖有由矣。以我国之儒学史相比附,则后汉建初四年,集诸儒于白虎观,讨论五经同异,事正相类。然以《白虎通义》比《毗婆沙》,则相去不可以道里计矣。盖儒教内容,本不逮佛典,而《婆沙》诸师之学,又与汉代章句之儒殊致也。据玄奘所记,则《毗婆沙论》不过此次结集出品三分之一,尚有释经藏之《邬波第铄》,释律藏之《毗奈耶毗婆沙》,为吾辈所未及见,其事业之伟大更可想。玄奘携归之书,有“说一切有部”经、律、论六十七部(见《三藏法师传》卷六),不审彼两巨制亦曾预此中焉否也。[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