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典翻译,可略分为三期。自东汉至西晋,则第一期也。僧徒记述译事,每推本于摄摩腾、竺法兰,谓今所传《四十二章经》,实中国最古之佛典。据其所说,则腾等于汉明帝永平十年,随汉使至洛阳,腾在白马寺中译此经,译成,藏诸兰台石室,而兰亦译有《佛本行经》等五部。果尔,则西历纪元六十七年,佛经已输入中国。虽然,吾殊不敢置信。《四十二章经》纯是魏晋以后文体,稍治中国文学史者,一望即能辨别,其体裁摹仿《老子》,其内容思想亦与两晋谈玄之流相接近,殆为晋人伪托无疑。《安录》不载此书,则作伪者或在安后,或安知其伪而摈之也。兰之《本行经》等,亦不见《安录》,盖同为伪本。(注一)是故汉明遣使,是否有其事,腾、兰二公,是否有其人,不妨付诸阙疑,而此经则决不当信。以吾所推断,则我国译经事业,实始于汉桓、灵间(西第二世纪中叶),略与马融、郑玄时代相当,上距永平,八十年矣。

最初译经大师,则安清(安世高)与支谶(支娄迦谶)也。清,安息人。谶,月支人。并以后汉桓、灵间至洛阳。据《传》(慧皎《高僧传》也,下同),清本安息太子,出家遍历诸国。汉桓帝初到中夏,非久即通华言以建和二年至建宁中,二十余年,译《安般守意经》等三十九部。《传》称其辩而不华,质而不野。道安谓:“先后传译,多有谬滥,惟清所出,为群译首。”谶,以灵帝光和、中平间,译出《般若道行》、《般舟三昧》、《首楞严》等三经,则孟谛、张莲为之笔受。又有《阿阇世王》、《宝积》等数部,译人失名,道安精寻文体,云似谶所出。《传》称其译文“审得本旨,了不加饰”。凡清所译,《祐录》(梁僧祐《出三藏集记[记集]》之省称,下同。)著录三十四部,《房录》(隋费长房《历代三宝记》之省称,下同。)著录百七十六部。凡谶所译,《祐录》著录十四部,《房录》著录二十一部。(注二)所译率皆从大经中割出小品。例如清译之《四谛经》,即《中阿含》之《分别圣谛品》也,谶译之《般若道行经》,即《大般若》第四分内之三十品也。汉末、三国时所译,大抵类此,故每部少或一卷,多则二三卷。若《般若道行》之十卷,在当时最为巨帙矣。尤有一事极可注目者,则清公所译,多属小乘,出四《阿含》中者居多,所言皆偏重习禅方法,罕涉理论。谶公所译,半属大乘,《华严》、《般若》、《宝积》、《涅槃》,皆有抽译,隐然开此后译家两大派焉。同时尚有竺佛朔、支曜、康巨、安玄、康孟详、严佛调,皆各有译述。

二公以后之大译家,则支谦也。谦本月支人,汉灵帝时,月支有六百余人归化中国,谦父与焉,故谦实生于中国,而通六国语。支谶有弟子曰支亮,谦从亮受业,故谦于谶为再传。汉献末,避乱入吴,孙权悦之,拜为博士(谦本未出家)。自吴黄武初至建兴中,译出《维摩》、《大般泥洹》、《法句》等经数十种。(《高僧传》称四十九种,《祐录》三十七种,《房录》百二十九种。)又注《了本生死经》,为经作注,自谦始也。所译虽多小乘(上列《大般泥洹》非今《涅槃》也,《安录》注云出《长阿含》),然《维摩》、《阿弥陀》西大乘经,此为首译。(《房录》,《维摩》以康孟详本为首译,此为第二译。注云:两本大同小异。《祐录》不著康本。)而江左译事,谦实启之。

同时有颇重要之一人,则朱士行也。汉灵时,竺佛朔译出《道行经》,即《般若小品》之旧本。士行谓此经大乘之要,而译理不尽,誓志捐身,远求大本。遂以魏甘露五年入西域。西行求法之人,此其首也。士行至于阗,果求得梵书正本,遣弟子弗如檀赍还洛阳,托无罗叉、竺叔兰二人共译之,名曰《放光般若经》,共九十品二十卷(卷数据《祐录》,今《藏经》本三十卷),即《大般若经》之第二分也。《般若》研究,自此日进矣。《房录》又载甘露七年有支疆梁接者,译《法华三昧经》六卷于交州,是《法华》亦以此时输入。然《祐录》不载,真否难断。

第一期最后之健将,则竺法护也。护亦名昙摩罗刹,系出月支,世居敦煌,故亦为敦煌人。护为西行求法之第一人,通三十六国语言文字,中国人能直接自译梵文,实自护始。其所译,各部咸有:《宝积》四十九会,译得十六会;《华严》三十九品,译得五品;《般若》则译《光赞》三十卷,所谓《大品般若》者,此其首译也;而《正法华经》十卷,尤为《法华》输入之第一功。其他诸大乘经,尚三十余种,小乘将百种,大乘论、小乘论各一种。(《祐录》载,护公所译一五四部,三○九卷。)《传》称其“自西域归,大赍梵经,沿路传译,写为晋文”。又云:“终身写译,劳不告倦。”其忘身弘法之概,可以想见。道安云:“护公所出,纲领必正,虽不辩妙婉显,而宏达欣畅。”(本传引)最能道出护公译风。有聂承远、道真父子二人,先后助护译事,时复加以润色。护没后,道真独译之书亦不少。

右[上]第一期所出经虽不少,然多零品断简,所谓“略至略翻,全来全译”,实则略者多而全者希也。所译不成系统,翻译文体亦未确立,启蒙时代,固当如是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