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论 《起信论》之作者及其价值

结论 《起信论》之作者及其价值

以上从文献、教理两方面考察之结果,《起信论》非出印度,殆成信谳。同时支那撰述说当然成立。然则中国曷为而能有此书,且曷为而须有此书?当时学界情况,如前章所述:先以罗什所传之龙树派教义为中心,成立三论宗。此宗在吾思想界有极深之根柢,极雄之势力,当东晋、宋、齐间殆呈一统之观。及流支、芨多输入世亲派教义,创立地论宗,而固有之势力为之功摇。真谛东来又于世亲派中异军特起,别成所谓摄论宗者。三宗对峙,成鼎足割据之状,思想界之混乱,达于其极,以好调和之中国国民性,对于此种状态,殊难安忍,于是乎感有会通融和之必要。而以三百年间根柢蓄积之深厚,对于各项主要问题经无数贤哲往复辩争,略已尽其症结。学者所积学力,既已有调和众说独标新谛之可能性。夫既必要而且可能,此则以调和为职志之《起信论》所由起也。然则调和已奏功乎?曰:是又乌能。夫思想者永无统一之期者也,果统一则已失其活力,而不复得名之曰思想。我国佛教思想系统,入隋唐以后,三论蜕变为天台,摄论蜕变为法相,地论蜕变为华严。以吾观之,《起信论》所占位置,不过扩地论宗土宇为华严宗先驱而已。然则《起信论》无甚价值可言耶?曰:是大不然。《起信论》者,消化印度的佛教而创成中国的佛教之一大产物也。印度的佛教与中国的佛教比较优劣,此别一问题。但凡属文化力伟大之国民,承受外来学说,必能咀嚼之变化之,加入自己之国民特性以成一新系统。我国之于佛教正如此。而《起信论》及其所导出之华严宗,正其代表也。

然则创此《起信论》者谁耶?望月氏与村上氏对于此问题颇费极长之讨论,而其说亦屡有小变。望月先确定其年代:谓此论尝为慧远著述中所称引,慧远以隋开皇十二年(西纪五九二)入寂,故成书之最低限,不能晚于开皇十二年。又此论确有引用真谛本《摄大乘论》之痕迹,《摄大乘》之翻译在陈天嘉四年(西纪五六三),故成书之最高限,不能早于天嘉四年。然则此书殆成于此三十年间某学者之手,殆无可疑。

据唐均正《四论玄义》所说,或云“北土论师造”,又云北地论师谓是“昔日地论师所造”。望月氏既求之于北地,又求之于南地,既求之于地论家,又求之于摄论家。其人则若慧思,若昙延、若昙迁,皆尝拟及,而结果略推定为昙遵。其考证之功甚勤,亦粗能自完其说。若全引之,须费数千言,恐读者见厌,且从省略。(注二十六)望月之意,总以为是当时某派论师,欲立一说以战胜他派。自审人微言轻,乃托于马鸣、真谛以自重。于是在各派中皇皇求索,务得其人心实之。吾以为此不必也。本论发端说造论因缘总相曰:

为令众生离一切苦,得究竟乐,非求世间名利恭敬故。

安知非当时有一悲智双圆之学者,悯诸师之哄争,自出其所契悟者造此论以药之,而不欲以名示人。此在我国著述界中,殊不足为奇也。在论主之意。并本尝欲托古人以为重。及既传于世,共赏其玄异而不审其所自来。有好事者则谓是非马鸣不能作非真谛不能译也。辄以署之,而传者因之,于是转成作伪之文矣。以吾所见。或是如此,姑陈之以备一解。

抑吾更有言者,无论此书作者为谁,动机何等,曾不足以稍损其价值。此书实人类最高智慧之产物,实中国、印度两种文化结合之晶体。以佛家依法不依人之义衡之,虽谓为佛说可耳。于马鸣乎何有!于真谛乎何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