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类型的交谈

在上一章，我集中讨论了日常交谈中的讲故事活动。现在，我请大家注意交谈本身。人们有时是在很宽泛的意义上使用“交谈”（conversation）这个术语，即用来指涉口头语言以及一般的谈话。我把交谈确定为一种文体类型（genre），是为了更具体地聚焦于这一类的谈话上。作为文体类型，它仍然有广大的范围，但它的特点在于参与谈话者之间友好、不拘礼节的关系。当交谈在完全放松和随意的状态下进行时，我们就会称其为聊天或闲谈家常了。关于聊天，最重要的事与其说是谈话内容，不如说是正在发生的聊天本身。聊天是友好的谈话，谈话本身就是目的（在英国，这类聊天的主要内容就是天气）。归根结底，交谈其实就是让交流的渠道保持畅通［这也就是人们所熟知的语言交际（phatic）功能］。彼此倾谈是非常重要的社交黏合剂，人们的交往关系因此得以维持。

当人们参与交谈时，这种谈话一般会以相当对称的方式来进行。谈话彼此消长是交谈的另一决定性特征，即使在社会地位非常不同的人、如在教师和小学生之间，情况也是如此。如果师生正在交谈，每个人都有说话的份儿；而且各人说话的时间也有可能非常短。与其他类型的谈话、如讲座或下一章所要考察的访谈形式相比，这里明显的特征是，交谈不是那种一个人包办的谈话，也不是一个人问很多问题而其他人来回答。如果在我们所认为的交谈中有人这么做的话，我们很可能会说：“提这么多问题干吗？这是采访还是什么？”

我们一般都会认为，交谈是私人的，但交谈也同样在公共场所发生。我们会在商店里和售货员交谈，那里就是公共场所，跟我们说话的人很可能是陌生人。对于大多数人，交谈是人际关系运作的重要部分。所以从根本上来说，公私区分是很难维持的。公私界限在这里并非截然分明，只是程度不同而已。当然，交谈与公共场合的言论比较，依然有着重要区分。可以想象一下讲台上有两位演讲者，两人在轮流发言的间隙闲谈；这两位演讲者的讲话是为公众提供的，但彼此的闲谈则与公众无关。

我已经把交谈的交际功能确立为它最重要的特征，这并非意味着谈话的内容就无关紧要。美国女性主义者德博拉·琼斯（Doborah Jones）指出，妇女之间的交谈有四种不同形式，她把这些视为闲话（gossip）的不同变体。她所说的四种形式分别为“家庭谈话”（housetalk），这等于是家庭主妇的老“本行”，是所谓主妇行当的职业性谈话；“丑闻”（scandal），这一形式涉及对其他女人行为的口头干涉；“埋怨”（bitching），指的是谈论个人烦恼，包括向别的女人抱怨男人；最后是“聊天”，这一形式纯属交际（琼斯，1990）。四种形式的共同之处是在交谈中分享经验（顺便提到，人们有时也会采用讲故事的形式）。闲话是交谈的一种类型，在人们的刻板印象中，闲话和女人相联系。而根据琼斯的观点，女人的闲话是“一种‘亲密’语言……它出自妇女的亲密团结和她们作为社会群体成员的身份，妇女生活在这种共同经验中”（1990：244）。英国语言学家珍妮弗·科茨（Jennifer Coates）对女性主义语言学的一个贡献就是她的重新评价，她对人们认为妇女所参与的各种谈话、尤其是闲话，给予了积极的肯定，而传统一直是消极地看待这一切的（科茨1988，1996）。其他研究者也已证明，男人同样说闲话［约翰逊和芬利（1997）对闲话采取了较狭隘的定义，这两位作者将闲话界定为恶意谈论不在场的其他人，见卡梅伦著作，199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