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媒体的容纳程度
过去二十年以来,男性气质一直在变化,但我认为,我们必须保持警惕。在我看来,一些零碎的变化可能仅仅是维持了占主导地位的男性气质,而没有威胁到它的地位。在研究美国电视与主导性男性气质的文章中,罗伯特·汉克(Robert Hanke)也持这一堪称悲观的论点(汉克,1992)。汉克从美国文化的角度进行研究,他主要讨论的是虚构作品。对人们所热衷的电视情景喜剧里“新男人”的再现,他则泼了冷水;而他的观点也同样适用于非虚构作品表现的男性气质。
专横、权威性的男性形象,这些都大量出现在电视黄金时间段的动作-探险片、体育及新闻节目中;但在《人到三十》(Thirtysomething)这类室内喜剧中,却看不到同样的男性形象。汉克认为,尽管如此,我们依然不能把“共时的男性形象多样性误认成历时性变化”。换句话说,在同一时代有着很多不同的对男人的再表现,这并不意味着多样变化已然在现实中发生。毕竟,对男人的再表现向来都是多样的。汉克提出了一个关键问题:男性气质是如何通过重新定义、从而维持其霸权地位的呢?它可以毫不困难地把热爱家庭生活、关注亲情关系等包括到男性气质里去,只要能够掩盖现实中存在的真正的不平等。汉克讨论的是虚构作品中的人物描写的变化,但他的观点也适用于以非虚构形式表现的男性气质。
让我们来思考一条英国报刊上的报道,其中对性骚扰定罪持赞同立场。它出现在英国《太阳报》,一份政治上很保守的日报上,这份报纸主要面向工人阶级读者。这一新闻报道的内容令我吃惊。情况是这样,由于女性主义在社会性别议题上的对抗性话语,禁止工作场所性骚扰终于获得立法。不过,我倒从来没有指望过在《太阳报》上读到文章,它会赞同把女性主义付诸实践。但这样的文章的确出现了。不过它被蒙上相当的阴影。这篇文章刊载在该报“第三版”上,这一版向来专登袒胸露臂的少女照片;它是人们所熟知的“少女版”,其中少女照片占了大半个版面。所以,这一页让读者看到的主要就是戴着帽子的女人,除此之外没别的内容。不过我必须说,这篇文章的语调也很不严肃。犯罪一方是做海鲜生意的老板,所以文章中有关“鱼”的双关语泛滥成灾。文章开头就是这样:《六千英镑钞票让好色钓鱼老板得其所好!》(‘£6,000 bill puts randy fish boss in his plaice!’)尽管如此,我们还是可以看到,通过经济法庭判决,人们熟悉的性别歧视话语居然也与女性主义的表达并存不悖了(文章中从来不用“女”字打头的词,这也就是说,当然不提女性主义!)。
我非常有兴趣的是,看这篇文章如何利用正反并存的矛盾。它一方面接受了女性主义提出的强烈抗议,另一方面又把对性骚扰行为的谴责转移,从“你们《太阳报》的一般读者”转向性无能的中产阶级替罪羊。这篇报道亦庄亦谐,使得《太阳报》的男性读者完全可以洒脱地作壁上观,而不必把自己等同于文中恶棍。尽管性骚扰与“正常的”男性行为,如向“第三版”上的漂亮女人抛媚眼之类,其实有着明显的相似(塔尔博特,1997 b)。
我认为,这篇报道的内容显示了男性气质是如何有反弹性的。男性气质霸权遇到的问题是:它的合法性已遭到了威胁,它的稳定性有赖于它的灵活性。它可以容纳异类,彼此共存。在我看来,仅这一篇报纸文章就已说明了男性气质适应、甚至同化对立思想的能力。这种灵活性使它能够抵挡更大的、更有破坏力的结构性改变。
在结束本章对男性气质的讨论时,我还要谈到的是新闻界的另一回应,回应女性主义所施加的压力。在20世纪90年代初,男性杂志《竞技场》(Arena)抛出另一篇观点文章,文中用半谐谑的语气谈到一种新的男性身份:新青年(the New Lad)。这显示了男性气质的一个方面,为了维持霸权地位,男性气质正在重新界定自身。新青年这个混杂类别据称是结合了新男人(New Man)和思想守旧的老家伙(Old Lad)的特点。海伦·泰特勒(Helen Tetlow)分析了这篇文章(1991),其中有部分内容涉及到这一探讨;她认为,所谓男性气质身份的种类,其实都是该文作者极其主观的观点;泰特勒讨论了这个过程,即作者是如何把自己的主观意见表述为广泛认可的看法的。
我们来看看下面这个出自《竞技场》文章中的句子:“新男人消逝的同时,另一个尽管还难以理解、但却明确可辨的亚人群诞生了。新男人不光彩的消失,产生了令人尴尬的真空;这一人群的出现,犹如无声的回应。”(泰特勒,1991:47)这听起来很有权威性,似乎他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他以绝对肯定的语气来写,不用那种推测性的“我想”或“也许”之类的词语。事实上,在这篇文章的其他部分,作者更是用上了加强形容词的副词;例如坚持说有些事是“明显得不得了”(‘blindingly obvious’)(1991:48)。这话说得很有技巧,仿佛在引用科学话语。有很多过程隐藏在这些名词性短语里了:这就是我们熟知的名词化,即其他词类转变为名词的语法特征,这也是某种科学话语的特点。名词化实际上略去大量信息不予考虑,诸如“怎样”、“为什么”、“什么时候”这些信息等等。
实际上,正如泰特勒所显示的,我们可以对这句话提很多问题,从而确切地查明隐藏其中的过程:
原文
新男人
消逝的同时
另一个尽管还难以理解
但却明确可辨的
亚人群诞生了
新男人的
不光彩的消失
产生了令人尴尬的真空
这一人群的出现
犹如无声的回应
隐藏信息
他何时消逝
如何消逝?为什么?
明确可辨为什么样的人?
他何时诞生?
何时、为什么他不再出现?
谁觉得这样的结局荒谬?
对谁来说尴尬?
谁回应了?
为什么是无声的回应?
《竞技场》上的文章没有回答这些问题,作者那种貌似常识的意见,其实是通过省力方便的模糊手段来达到的。这又支持了他在文章后面部分采取的立场、那种自以为是的冷嘲热讽:“基本来说,当和女人在一起时,新青年迫切渴望达到新男人的地位;但和男孩外出时,他又回复为从前的老家伙。够聪明吧?”(泰特勒,1991:5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