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文本人口
正如我们已经指出的,杂志中充满了多种声音。“分布”在杂志中的发出声音的作者,其数量是不确定的。文本中往往交织着先前的文本,就这个意义而言,所有文本都是有多种声音的。文本以及文本从中产生的话语,都有自身的历史。例如,让我们想想出现在杂志中的采访吧。付印的采访文章显然与更早出现的、进行采访时的话语有密切联系。许多其他文本又先于这一付印的文本,从与编辑的讨论到给印刷厂的备忘录等都包括在内。文本在这些话语中产生,这些话语都是付印的杂志访问文章其生产过程的组成部分。即使编辑没有写稿、没有在文章中留下任何读者可以察觉其影响的痕迹,她的意见也在付印文章的字里行间中体现出来了;可以说,她也是文本人口的一部分。
但是,人们的声音有时是真实的,有时是被想象出来的,这些都在文本中留下了痕迹。一个具体的文本有多种声音,这可能是因为它包含不同的人物、或者表达了各种不同的态度或观点。这些声音可能彼此对话,相互影响。令人觉得不可思议的也许是读者本身,或者不如说是隐含读者,也可以构成一种声音。我们看下面这段摘要,其中就出现了隐含读者的声音。这段话摘自19世纪90年代《皇后》(The Queen)杂志中的一期,隐含读者的身份为伦敦的社交名流,因为这些名流不是生活在宁静的乡村,作者可怜他们。
你们这些可怜虫,你们被禁锢在灰泥石砖的巴比伦,只能在你们所在之地寻欢作乐。但无论你们在哪里享乐,疲乏都如影随形无法摆脱。如今,在乡村中心生活的我们就没有这种疲乏,所以我们可以更彻底地享受生活。你爱音乐,对吧?你去歌剧院,去音乐会,去艾伯特演奏厅,去听这个或那个歌手、唱这个段子或那个段子。也就是说,你钻进拥挤的人群,呼吸绝对有毒的空气;由于噪音、空气不好、飞奔往返、大街扰攘、车马颠簸、寝食无序,你终不过是头痛离开。和你们相反,我们坐在草地上听红雀和画眉唱歌——或者在温柔的静夜里久久漫步;这时夜莺在灌木丛和枝头歌唱争鸣,在月光中合奏爱的曲调,那正是提奥克里图斯(Theocritus)所熟悉的、是贺拉斯所享受的乐趣。(《皇后》,1891.09.12)
作者列出伦敦社会名流喜欢在大城市生活的各种理由,然后详加批驳,把伦敦那可怜的“寻欢作乐”与乡村具有的舒适享受进行对照。第四个句子似乎是重复读者所说的话。我们可以把读者的声音补充进来,重新构成一段对话,例如:
作者:在乡村中心生活的我们就没有这种疲乏,因而我们可以更彻底地享受生活。
[读者:但我爱音乐。在伦敦,我们可以去歌剧院、音乐会和艾伯特演奏厅。]
作者:你爱音乐,对吧?
[读者:唔,我的确爱音乐!嗨,上星期我就听了几个著名歌唱家的演唱,唱那些了不起的作品。]
作者:你去歌剧院,去音乐会,去艾伯特演奏厅,去听这个或那个歌手、唱这个段子或那个段子。也就是说,你钻进拥挤的人群……
如此等等,不一而足。
在上面的这段话中,我补充了读者的话音,撰稿人自己偶尔也会这样做。下面的文字摘自最近出版的刊物《杰基》(Jackie),见其中的读者来信栏目“回音壁”(‘Chatback’);这份杂志的读者是英国的少年儿童。有学者对1970年~1990年《杰基》中作者与读者关系的变化进行了研究(威尔莫特,1991),我从中选取了这个例子。一个读者要求刊印某一影星的照片,作者正在表示同意:“噢,别这样……我还是觉得没理由这样啊,对吗?(不对!!——读者。)看,这就是自以为了不起的年轻人。”(《杰基》,1990年8月11日,转引自威尔莫特,1991:34)正如威尔莫特所观察的,《杰基》的撰稿人很喜欢这种明显模拟读者声音的策略(1991:40)。直到1990年,这种做法才逐步消失,但人们仍然可以在“回音壁”栏目看到这样表达。
集中研究特定的文本特征,可以发现多种声音的存在。有时,声音的呈现是明显的,如在表现讲话的例子里(通常叫做报道引语),这里会用引号来突出讲话人的声音,引起读者的注意。这些声音其实也可能是空穴来风,像《美丽佳人》的标题“花钱嫖男妓”那样。报道性的小句使这个声音更明确(如女人自白:“我和男妓的一夜情。”这个句子中的动词包含了“自白”的口头表达过程)。这里就有声音,而且有人有目的地制造了这个声音。只要注意口头表达和心理活动过程,就可以察觉各种声音。当动词如想、说、知道、喜欢、偏爱,或名词如相信、看法、愿望和诸如此类的词语突然出现时,这些就是迹象,它表明在文本中交织了其他人的说法或想法。在下面的例子里,作者正在说出隐含读者的想法和意见,引文摘自《大都会》上谈论风水(feng shui)“哲学”的文章:“如果你是单身而不喜欢单身,那么看看你的家居环境。你可能会注意到有许多孤单的物件。”(《大都会》,1995.11,62页)
较不明显的是,作者可能含蓄地为其他人说话。当作者为某事列举出其他人的原因或理由时就会这么做。在这个过程中,作者假设接近那个人的思考过程。下面的这个例子出自一封回信,这里的杂志有一个版面专门回答年轻读者面临的问题,回信见于这个版面。来信的读者年幼时在交通事故中受伤,脸上留下疤痕,她因此很有顾虑,不敢和男孩子一起外出。回复的人注意到这一担心,她在信中写道:“也许这只是因为你稍微长大了一点,对外表的自我意识比以前强了一点?”(《杰基》,1989.03.18),作者不仅假定接近那个女孩思考过程的途径,而且假定自己是权威,可以确定她的动机是什么。作者采取了试探性的语气来提出这个女孩的假设(如用“也许”,“一点”等词来表示)。在其他情况下,作者可能仅仅只“转述”其他人的动机。
杂志文本也是多种声音的表达。我们在前面提到过,杂志中有家庭、时尚、家庭经济、政治等话语;杂志的撰稿人(已经是复合的角色)在采用不同话语时会变换主体位置,就这种意义而言,杂志文本也是有多种声音的。撰稿人从一种文类转到另一种文类时,他们的主体位置就在变化:从顾问角色变为采访者,从时尚文章作者变为广告客户,从苦恼的阿姨变为明察秋毫的人。各种文类设定各种不同的期待,期待作者与读者的互动如何进行。这些文类就像剧本(scripts)一样,剧本这个戏剧中的隐喻,它所提示的是表现出人们的期待,文类预先期待了参与者如何承担自己的角色。采访脚本设定了对采访的预期,如提出哪些需要回答的问题、由谁来提问与回答。有的文类比其他文类更明显地接近剧本,而如食谱或日常锻炼等知识性文本,则是按相对固定的形式来写的;就后者而言,可以清楚看到,撰稿人扮演着指导者的角色。
考察分类配置(classification schemes)是识别撰稿人主体位置的一种方法。集中研究分类配置,我们可以透过文章表面,深入考察其措辞与主题,即深入分析这些词汇和主题赖以建立的知识框架(观念再现)。例如,广告的声音为我们建立了分类配置,划分了我们生活于其中的世界。在妇女杂志中,分类配置更其繁杂,这里涉及到时尚产业提出的、作为标准的外表或“容貌”,还涉及对身体的分门别类,身体被看作是需要不断修饰的、可观的对象。读者受到鼓励,要去辨别面部轮廓、皮肤质地和“问题”以及头发颜色等等。这些身体部位的分类也许对读者来说都是新知识,接触这些东西构成了读者进入女性化实践的入门仪式。每个被详细划分的身体部位都需要不同的产品和不同的护理。就进行女性化教育来说,至为关键的还有其他重要的分类范围,那就是一套日用品,用来达到不同“容貌”的效果;为了使自己的容貌臻于完善,实践者必须有能力敏锐地分辨颜色、形状和纹理。
对语法选择(grammatical choices)做一点研究也有助于我们指出某个独特的声音,或从一种声音到另一种声音的转换。广告文案中常见的语法选择反映出,它的焦点在商品本身及该产品的唾手可得,而非它的生产过程。常见的情况是,产品只用照片来表现,附加有关产品名称、代理商和价格的说明;它们之间没有任何形式上确立的语法关系。或者,可能附上是(be)如何或有(have)什么的动词来表示产品的属性(一些受人欢迎的特质),如在这些简单的句子中,“不含香精或色素”(‘They have no added perfume or colour’)或“即使是最敏感的皮肤,也能完美呵护”。与此相反,当撰稿人以时尚历史学家的口吻说话时,她或他会去用很多表明具体时间的短语,特别是像“在60年代”和“80年代期间”等前置词短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