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这对她有好处”：大学讨论中的嘲笑与压制
两位美国社会语言学家维多利亚·伯格维尔（Victoria Bergvall）和凯瑟琳·瑞姆林格（Kathryn Remlinger）开始用批判性的话语分析方法去检验教育话语，尤其学校中作为公共领域的小组讨论话语；而在这样的公共领域，依然是男性占主导地位。她们关注的是课堂讨论中“师生之间复制性的和抵抗性的学术话语”（伯格维尔和瑞姆林格，1996：454）。她们的兴趣不仅在公众领域男性语言持续占优势的问题，而且还在于推动“以学生为中心的教育”。对于学生充分参与自身教育、对于在公共谈话中展开有意义的实践而言，她们的研究都有相当的重要性（就此，伯格维尔和瑞姆林格反对设置限制的、复制式的教育观，那种教育观念把学生看作被动的海绵，仅仅是吸取教师提供的信息）。在调查中，她们考察了课堂上的一些话语实践，然后再让参与者自己来对这些发现展开分析。她们运用批判性话语分析的目的在于“让我们和我们的学生了解，这些话语形式是有问题的、压抑性的，看我们可以如何实践更开放自由的策略”（1996：454-455），如此来改变目前那些有害的教育实践。
这项研究主要集中于小组讨论中变化发展的动态过程，关注学生在教学中的集体参与。在研究中，伯格维尔和瑞姆林格区分了延续教学任务（task-continuation）与偏离教学任务（task-divergence）这两种形式。延续教学指对集体参与口头发言的补充。在教学语境中，这通常在教师设定的教学计划之内，如文学课上的讨论是由教师事先安排好的，教师通过选择文章布置了讨论。有些偏离行为也是协力完成的，如学生把老师没有提出的新问题带入课堂，它虽然脱离教师的教学计划，但扩展了教学任务。这类不在教师确定计划之内的偏离是可以得到积极肯定的，它们可以被看作赋权于学生的行动，因为这为不同的意见提供了空间。学生因此可以更具创造性地思考，对于挑战复制式的教育方法，这是相当重要的。
但是，伯格维尔和瑞姆林格所说的偏离教学，指的是缺乏建设性的偏离，是转移讨论目标或脱轨，岔开了既定的讨论任务。在分析中，她们基于缺乏焦点、不考虑学术任务确定了这样的偏离；在这里，偏离的作用主要是交际性的和表达感情的（1996：467）。下面是一个小例子，在语言学课堂上，学生偏离教学，在一旁说小话：
女老师：“喝”的过去式是什么？我现在喝，我——
萨 拉：过去喝。
女老师：过去喝（.）我已经—
萨 拉：喝过了。
吉 姆：「（（勉强可以听出在与史蒂芬说话））我都喝醉了。
女老师：
我喝过了（.）很好
（1996：467）
在这段话中，吉姆在一旁讲小话，这些离题的话把他自己独立出来，不再是集体合作小组中的一员。他在一个小范围里把注意集中到自己身上，以此强调个人权力。有趣的是，在这个关于喝酒的吹牛行为里，我们可以看到上一节讨论过的那类僭越行为，那是特雷珀斯小组男人中间的越轨。在这一节原本很枯燥的不规则动词语法课上，如果去反对吉姆的轻松戏言，不也有点缺乏幽默感吗？也许是这样，但吉姆并没有与全班同学共享他的玩笑，他只是让自己脱离出课堂讨论（与他的同伴史蒂芬分享，也不管他想不想听）。这就是偏离教学：“这些玩笑性的旁白看上去像是教学任务的自然延伸，但实际上是偏离教学；因为这里建立的只是个人权力、它打开的次级平台是很有限的；偏离的行为既不在培养小组合作精神，也不适应主要平台上持续的教学。”（1996：467-468）
吉姆强调个人的自主性同时，他也在挑战女教师的权威。在采访中，他把自己说成是“班级小丑”。在伯格维尔和瑞姆林格的调查资料里，只有男人会采纳这个角色。看来有趣的是，“课堂小丑”角色，这种具体的捣乱行为是与男性气质相关联的，它联系到把越轨的男性气质表演出来。
我现在要谈论的是男性气质改变以及对改变的抵抗。男性在传统上总是主导公共言谈形式，但现在女生在大学课堂上积极参与已十分普遍。伯格维尔和瑞姆林格发现，询问不同意见，这有时也被用于重新肯定现状，压抑学生、贬低其他同学，打击学生参与的积极性。下面这个例子中，某学生成为众人嘲笑的对象，哄堂大笑之中还夹杂着嘲弄的旁白。情况发生在一节文学课上，课堂讨论的是托妮·凯德·班巴拉（Toni Cade Bambara）的作品《布鲁斯不是学舌鸟》（Blues ain't no mockin'bird）。这个短篇小说主要讲述的是农村贫困家庭养鸡的故事，其中的一个情节是，老祖父把一头食肉鹰活活钉在谷仓门口，想靠它来吸引伴侣。一位女生认为，小说中对鹰的残酷杀害可与金枪鱼业对海豚的大量屠宰作比较，她非常努力地表达自己的看法：
1.维罗尼卡：等一下（.）好吧（.）
2. 这里有个例子（.）我不想
3. 作评价或别的什么但让我们看一下
4. 大家都知道的刚才
5. 那场辩论（.）讨论金枪鱼他们
6. 谈猎杀海豚的漂浮网还有
7. 无论别的什么（.）你知道的当他们（.）
8. 我意思是说这个就像（.）人们真的需要
9. 这些金枪鱼去（.）你知道的去为我们生产食品
10. 或诸如此类的东西给人吗？
11. 但你（.）但我们认为
12. 他们这么做不对的（.）猎杀海豚是不对的
13. 所以那么你知道的怎么又可以，
14. 「猎杀老鹰呢
15.玛 莉：
（插话：说谁的猎杀呢？）
16.全 班： （（全都笑起来，持续了5秒钟，笑声越来越
响亮刺耳，有几个人爆发
一阵阵大笑，也包括玛莉；
其中更多是笑声里的旁白））
17.玛 莉： （模糊的旁白）
18.路易斯： 好——啊。
19.玛 莉： 「（话语不清）（（笑））
20.男教师： 
这些人是环保主义者吗？」
21.格里格： 并不一定（.）「我不认为他们「真的介意
22.某男生： 
这对她有好处
（不清楚）
23.玛莉： 
（（笑））
（伯格维尔和瑞姆林格，1996：468）
在第15行中玛莉的评论显示了她的困惑，她不理解维罗尼卡对这个类比所作的长篇解释。玛莉可能是在询问，维罗尼卡的谈话与课堂讨论任务的关联在哪里；而在第20行中，老师更明确地提出这一质疑。玛莉的评论显然结束了讨论，且引出哄堂大笑和小组同学的各种旁白。在第22行中，可以听到一位男生（未确定是谁）显然是嘲弄的旁白，他的嘲弄是针对维罗尼卡的。最后的结果是压制维罗尼卡，迫使她沉默。
维罗尼卡所作的类比的确有点含混不清，但其他学生的回应更是把水搅混了。在公共言谈领域，女性通常必须肃静或沉默寡言；然而在这里，正是这个更坦率直言的女生成功地打破了面具，从而也挑战了在这一领域中的主导统治。我们还要注意的是，这里的情形还不仅仅是男性支配女性。在这个例子中，玛莉扮演了压制维罗尼卡声音的主角。可她对男生却不是这样做的。伯格维尔和瑞姆林格对此评论说，这种压抑他人声音的情况：“是一个令人忧虑的标志，它显示出学生反对果断自信、‘充分投入’的女生；我们在调查中收集的其他数据里也同样看到了这种情况。”（1996：470）无论如何，正如她们所提示的那样，把注意投向学校课堂讨论中变化发展的动态过程，是可以看到变化的潜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