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民意调查访谈
开展民意调查,这涉及询问一套特定的、事先拟好的问题,访谈者不应该偏离这些问题。民意调查常常通过电话来进行,这却对人们的隐私造成了毫无理由的侵扰,即令人猝不及防的“冒昧电话”。由于这一原因,多少有点偏离问卷的问题是不可避免的。冒昧打电话实属不易,任何因工作需要不能不贸然给陌生者打电话的人都会告诉你这一点。在本节我要考察的研究(约翰斯通、费拉拉和比恩,1992)中,受访者是25名男人和23名女人,全都是生活在美国德克萨斯州的白人。德克萨斯民意调查部门提供调查服务,它为政府部门、学术研究者和非盈利组织进行民意调查测验。该部门往往雇用学生来做这一工作,被雇佣者几乎都是女生。所以,在德克萨斯,民意调查访谈实际上是一项女性职业。
一组进行研究的语言学家对电话访谈进行了录音。这些研究者感兴趣的是问卷偏离的情形;也就是说,访谈者不得不就问卷上的问题兜圈子。研究者所观察的是两种偏离,一种是话语控制技巧(控制访谈的方式),一种是礼貌策略(控制回答者的方式)(见图表6.1)。以下是几个有代表性的例子,代表访问者(I)和回答者(R)之间脱离问卷的交流(均引自约翰斯通、费拉拉和比恩,1992)。

在第5章中,我介绍了两种不同的礼貌即积极礼貌与消极礼貌的区别。积极的礼貌包括这些特点,如说明共同点、开玩笑、表示意气相投,诸如此类。这是一种友好的礼貌。在下面第一个例子中,这位进行访谈的人满怀理解地说明将分享受访者的经验。
(女性受访者)
访谈者:你认为人们皮肤晒黑时看起来更健康吗?
受访者:是的((笑))
访谈者:((笑))那么,你是有意设法晒黑皮肤吗?
受访者:没有。我已经有了世界上最漂亮的皮肤
访谈者:哦,我知道那有多棒。现在,我们想提几个有关家庭
(1992:414)
接下来的例子包含另一种积极的礼貌策略。在民意调查访谈中,只有受访者才开玩笑。访谈者对玩笑作出回应,就像下面这段话的情形:
(男性受访者)
访谈者:好的。好的。请问你是否同意在德克萨斯通过一项法律,要求未满十八岁者做人工流产要有父母同意或法院许可?
受访者:哦。是的。我会同意这一条
访谈者:好。另一个话题,你认为=
受访者:=听起来像是一本书。一本小说吗?
访谈者:啊哈,也许是一部电视连续短剧或类似的东西((笑))好吧。好吧。你认为人们晒黑了看起来更健康吗?
(1992:414)
与访谈女人相比,在访谈男人的过程中,这两种积极的礼貌策略出现得更频繁。
访谈者力图把施加于受访者的强制性降到最低限度,在此过程中,她们也采用消极的礼貌策略。消极礼貌是表示敬意的行为,这包括态度恭敬以及道歉之类。不奇怪,进行调查的访谈者总是不断表达歉意。总的来说,对女人表达歉意比对男人更多;但个别的男人也因此被不断致歉。下面这个例子中的男人就是其中之一。他难以接受歉意。在下面这段谈话中,他拒绝了歉意(尽管与道歉相伴的还有别的好话):
(男性受访者)
受访者:我们谈了多长时间?
访谈者:你只用了几分钟。我是认真的。你一下子就很好地完成了这些。((笑))真的。你看我们在调查中是有省略的,如果有人对某事不太了解,我们就略过那部分,不过你好像什么都知道的,((笑))哦,不好意思「用了这么长时间
受访者:等等」 你早就说过不好意思了
(1992:423)
为了控制访谈过程,除了使用礼貌策略应付受访者之外,访谈者也会脱离设计好的问卷。与访谈女性相比,在访谈男性时,访谈者更多地采用话语控制技巧,以确保访谈顺利进行。最常见的必要转换是因为问卷格式的限制,采访者因此而偏离问卷。在下面这个例子中,访谈者不得不解释答卷的格式。
(男性受访者)
访谈者:嗯,作为生活地点,总的来说,你怎么评价德克萨斯?
受访者:很棒
访谈者:好的,我的——我这里有下面四个选择,非常好,好=
受访者:=非常好
(1992:419)
在下面这段话中,她要重新表述受访者的回答以适应问卷格式:
(男性受访者)
访谈者:你是否同意一项法律,除了警察和安全人员可以携带枪支,也允许个人获得携带隐蔽枪支的许可?
受访者:谈到那——哦,除警察之外
访谈者:除警察和安全人员之外
受访者:哦。有点保留意见,我认为对某些类型的人是没问题的,但是作为普通法,允许任何人携带枪支,我觉得这不是一个好主意
访谈者:那么,你不会同意一项法律允许个人=
受访者:=是的,如果对不同类别的个人没有任何限制
访谈者:好的
(1992:420)
有些事情仅发生在对男性的访谈中,只有男性受访者才设法重新定义访谈类型,企图把它变成某种争辩。他们似乎不情愿在要求他们进行的类型限制里活动。在下面这个例子中,受访者正在推翻问与答的形式,他削弱访问他的人那种访谈者的地位,把访谈变成一个游戏:
(男性受访者)
访谈者:孩子们在学会跑之前必须学会什么?
受访者:走、爬
访谈者:很好
受访者:任选一个
(1992:423)
下面例子中的受访者蓄意提供一个不合适的答案:
(男性受访者)
访谈者:你认为德克萨斯州面临的最……严重的问题是什么?
受访者:住在这里的大多数人
访谈者:((笑))这里的大多数人?
受访者:德克萨斯的问题就在居住其中的该死的人那儿
(1992:424)
对男性进行的访谈,其另一个特征是离题倾向;受访者借机转换话题,例如,当被问及罗纳德·里根时,受访者却滔滔不绝地说乔治·布什,提供不相干的自我表白等等。
与此相反,女性则表现出乐意在给定的限制内活动。她们在问答形式的限制内给予合作。下面这个例子中,女性受访者与访谈者核对她的答案是否合适:
(女性受访者)
访谈者:核电站不像煤炭那样造成空气污染
受访者:不知道
访谈者:好吧,它们=
受访者:=说不知道也算是答案吗?
访谈者:对,是的。可以。
(1992:426)
一些女性受访者表现出对调查的理解。在下面的例子里,受访者预料到她的访谈者的解码任务:
(女性受访者)
访谈者:好的。你有离开家的成年孩子、和你一起住在家里的小孩子,还是没有孩子
受访者:第一个
(1992:426)
那么,这里的情形是怎么回事?我们如何解释这些差异?请看,这里有一条线索:很多问卷上有未纳入记录的谢辞,这些都是致以女性受访者的;但致以男性的感谢却一条也没有。正如我们观察到的那样,男人难以相处,向他们道歉也不讨好。他们似乎很不适应身为受访者的角色。他们不是能够控制话语的人,有别的人在幕后操纵、负责话语范围、话题转换等事情。这让他们感觉到在交往中大权旁落,他们看来并不乐意如此。男人们常常设法夺回主动权,有时努力把访谈类型重新界定为游戏或竞赛,就像我们已经看见的那样,暗中削弱访谈者的地位。男人“难以相处”,这也许是因为他们不喜欢身处被采访者的位置,接受女性访谈者采访。与之对比,女性受访者则是极其合作的(也许过分合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