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性销售

2.1 性销售

但凡进入杂志的东西,很少能逃脱被包装成商品的命运。因此不奇怪,性也被商品化,杂志把它提供给读者来消费。性被用于促销另一种商品,即杂志本身。请看以下几种杂志封面上几条有“卖点”的标题:

为什么性对你有益?——《美丽佳人》(Marie Claire),1996.11

轻松拥有更好的身段、更好的工作和更酣畅的性生活——《新女性》(New Woman),1996.02

快乐、健康、兴奋的性:迈入性之极乐世界的六步曲——《大都会》(Cosmopolitan),1995.11

这里的每个标题都在为杂志里的文章做宣传和导读。许多性话题不仅在这些导读性的文本中大量涌现,而且也常常出现在另一文类、即个人自述中;性仿佛凭其自身的重要性而被呈现为商品。另外三个封面标题说明了这一点:

花钱学习性知识的男人——《美丽佳人》,1996.05

女人自白:“我和妓男的一夜情”——《大都会》,1995.11

十位女性道缘由:“花钱嫖男人”——《美丽佳人》,1994.02

所以,性也一样成为消费模式。在把性再现为可供消费的商品时,杂志显然已僭越了控制性欲、尤其是控制女性性欲的传统行为规范。按照传统观点,男女关系只能发生在家庭组织之内,而杂志把性表现为商品,这显然与之背道而驰。当然,这里并没有什么浪漫可言。读者是被建构成开放的现代女性。根据最近的研究,这些第一人称自述的短文之所以大受青睐,是因为它们僭越传统。这些故事中的性行为描写更使之引起好奇,而它们仅有的报道价值只是在于其越轨成分(卡尔达斯-库尔撒德,1996:256)。

巴西语言学家卡门·罗莎·卡尔达斯-库尔撒德(Carmen Rosa Caldas-Coulthard)做了“性叙事”(‘sex narratives’)研究,她在分析中运用了拉博维安(Labovian)的故事结构模式;我在本书第4章也用过这个模式来分析口头叙事。和报纸相同,杂志中的文章标题也是浓缩的概述或摘要,例如:十位女性道缘由:“花钱嫖男人。”

在杂志中,故事摘要一般会出现三次:分别是在封面、目录页和文章引语里。当摘要(“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重复地出现在目录页和实际文章引语中时,作者的写法会有不同,这些文字里也有可能包括有关方向定位的内容(“人物、事由、事件、地点、过程”)。例如上述标题“花钱嫖男人”,在目录里就被重写为:“为什么女人召妓男——十位女性向克莱尔·坎贝尔谈召男人买性的故事。”在这里,前面假设的女人自述已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作者的声音。这些也都是暴露无遗的定向细节。当摘要作为文章本身的标题出现时,表述再次改变,有更进一步的细节来对内容做出阐释:

为什么女人去召妓

在酒店酒吧,或者通过男伴中介所、个人专栏以及报社橱窗广告都可以找到收费提供性服务的男人。克莱尔·坎贝尔与十个召过妓男的女人真情对白。

紧接下来的正文包括十个由第一人称叙述的故事。在杂志和报纸的故事中,由于讲故事过程介绍了更多的细节,定位阶段就比口头叙述有更大的铺展余地。在由十个分别叙述的小故事构成的这篇文章里,每个小故事都另设有标题,小标题标明了叙述者的名字、年龄和职业。例如,“艾琳,37岁,家庭主妇和母亲”、“亚斯敏,44岁,慈善基金募集者”。紧接其后的是老一套,其中有更具体的定位细节。文章用家庭关系来界定主角的身份,亦即她们处于与丈夫、孩子的家庭关系中,标志着问题情境由此建立:

理查德,我丈夫,已经十年没和我做爱了。我们有一个12岁的宝贝儿子,他叫连安。

我离了两次婚……我女儿24岁,她很漂亮且事业有成。

卡尔达斯-库尔撒德指出,在复杂行为和解决方法之后的评价要素全都是负面的。她注意到,召妓男的女性一致使用同样的词汇来说明事后的心情,这里有内疚、失落、羞耻、痛苦:

刚开始时我为这些花费而内疚。

我对此深感羞耻。

事后我非常痛苦……我总是经历同样的失落感。

花钱买性的女人显然在承受痛苦。

对这些性事叙述的研究呈现了妇女杂志的矛盾特征,更普遍地说,一般的印刷媒体都存在这些矛盾。这里的故事选取了僭越伦常的主题,其中的性关系都是独立于爱情、婚姻甚至友谊之外的。文章中对此显然也不做评价,它把读者设定为性独立和“解放”的。不过这种行为最终还是要受谴责。卡尔达斯-库尔撒德评论道:“这些性事叙述给读者提供了某种形式上离经叛道和被禁止的性爱,同时又持着正人君子的态度,即对被描绘的事实予以道德谴责。”(1996:268)讲述性事的人被再现为普通人,她们以真实的第一人称谈论个人经历,这是忏悔式的叙述类型。但在文章摘要与其余故事之间那种声音的变化,则暴露出褒贬不一的矛盾态度。所以,这些故事究竟是事实还是虚构,其实是不清楚的。封面上引人注目的引语被表现为真人道白,是用她“自己的话”来说;但在正文的任何故事中都找不到这些话。每个独立的故事据说都是真实的,可文章的作者对之做了明显改动。报纸杂志上的文本通常都是多个作者共同完成的,来自“真人”的故事在见报前已经被层层加工;各级编辑、副主编都会对文章定稿做删改。就像卡尔达斯-库尔撒德所说的那样:“显而易见的‘事实’其实是虚构”(1996:258)。文章标题为“花钱嫖男人”,它所表达的越轨性其实已无伤大雅,它被置之于虚构幻想的世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