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谈中的劳动分工
在对个人交谈中的社会性别角色进行的调查中,帕梅拉·费什曼(Pamela Fishman)考察了伴侣间的谈话。三对夫妇分别在自己家中交谈,研究者做了录音(费什曼,1978,1983,1998)。这几对夫妇都是白人、中产阶级、异性恋的美国人。他/她们住的公寓房间不大,所以他们之间的主要对话、包括出自卫生间和卧室的对话,都可以被记录下来。费什曼让他们自己控制录音机,在多数情况下都是男人在负责录音,他们常在女人不知道的情况下开机。录音机继而运转一至四个小时不等,总共有相当于十二个半小时的谈话被记录下来。
坦率地说,费什曼在这些对话中发现的是,女人在和丈夫的交谈中干着最枯燥乏味的一套活路:“就像通常情况下的工作一样,交谈中也出现了劳动分工。从事日常维护工作的是女人,但她们却不是那些控制谈话过程或从其中受益的人。”(1983:99)在对交谈的分析中,费什曼考虑了问题的分布、最低限度的回应、引起注意的问题以及话题的发起与展开。下面是她的发现:
询问(Questions) 女人提问的总数是男人的三倍。在费什曼看来,女人需要引出男人的回应,她们询问对方感兴趣的问题完全是为了参与交流。
最低限度的回应(Minimal responses) 录音中可以听出“感兴趣的听者”的声音(如“嗯”、“是”)。这些声音有时可称为支持性回应或非正式的反馈,它们是合作性谈话必不可少的部分(我们在讨论故事的一章中已看到这类回应的大量出现)。费什曼发现女人用它们来支持话题的展开,而男人为了提前结束话题则不做回应、或推迟回应;费什曼把这一点解释为不予合作。
引起注意的问题(Attention-getters) 女人用“你知道吗?”来吸引丈夫的注意。要理解这一点,我们需要考虑这种问题出现的语境;它经常被用来作为一段话的开头:
A:“你知道吗?”
B:“什么?”
这是一种开场白,在引入话题之前用来吸引注意力。这在儿童中是很典型的一种方式,儿童以此来要求成人的注意。在费什曼采用的研究数据中,女人也是这样。当最低限度的回应也没有出现或延迟出现时,她们就用“你知道”这种问话来引起注意。
话题的发起与展开(Topic initiation and uptake) 在这里,话题的“成功”在于它所引起的关注。大体上,男人的话题总是取得成功,女人的话题常常不被接受。在费什曼看来,男人话题的成功应归于女人的支持性努力。她指出,女人用最低限度的回应(如发出“听者感兴趣”的声音)来支持话题的展开;而男人为了提前结束话题,则不予回应或者迟迟才表示出最低限度的回应。
在结论中,费什曼表达了这样的看法,正如妇女被排斥到社会地位低下的职业中一样,她们在谈话交流中也被迫完成这里地位低下的工作。费什曼看到了交谈中丈夫和妻子所用语言的差异,她认为,这种差异正是更大范围内的社会秩序在日常交流中的表现。正如存在着基于性别的不平等的劳动分工一样,对话中的“劳动”分工同样是不平等的。她论文的原稿有着表现力更强的题目,文章题为《交谈侍候》(‘Interactional shitwork’)。
当然,费什曼的研究只涉及三对夫妇,范围甚小。但男人表现出强势、沉默的家庭行为模式,并非仅此一例。维多利亚·德弗朗西斯科(Victoria DeFrancisco)观察了七对夫妻的交流,她的发现几近相同。德弗朗西斯科扩展了费什曼的研究方法,她继而对参与交谈的夫妻双方进行个人访谈,在访谈时播放了夫妻之间的谈话录音片段,这样,她的研究把参与谈话者的观点也纳入了进来。所有的女人对她们的丈夫都有同样的抱怨:
所有的女人都表达了这样的关注,她们很关心是否能够得到丈夫注意,她们还提及为了获得注意而付出的额外努力。其中一位女人桑迪(Sandy)说:“他不跟我说话!如果等他开口,我们就说不上话。”她描述了引起注意的各种办法,如果她怀疑他没有倾听,她就盘问他;她设法让他感到内疚和嫉妒,而且有意提出讨他欢心的话题。(德弗朗西斯科,1991:418)
德弗朗西斯科提供了一对夫妻间交谈的两个片段:
1.玛丽:今天我去黛安娜小店吃午餐了
2. 买了一份沙拉你知道吗?(.)
3.巴德:哦=
4.玛丽:=碰到你妈妈=
5.巴德:=碰到谁?
6.玛丽:(.)你妈妈(.)
7. 她竟没有认出我是谁
8.巴德:(.)哦
9.玛丽:(.)她正在吃肉
10. 嗯,我看着,你知道
11. 我在等我的沙拉我过来
12. 她在吃她盘里的肉后来
13. 她离开了(.)
14.巴德:马上又回来了((巴德出去))
15. 哦我的胳膊肘!(4.5)
16. ((门砰地一响;他回来了))(.)嗯(.)
17.玛丽:我一直在她后面
18. 在那店里(.)她(xx-)
19.巴德:好了你得记住我妈妈
20. 我妈她眼睛有毛病我的意思是
21. 除了眼前的她什么也看不
……
22.玛丽:我已经把所有这些事解决了(.)我今天跟
23. 道尔谈了没有?(.)嗯(.)你知道
24. 把实情解释给他听你知道
25. 到四月我可能不得不(.)哼
26.巴德:(.)原谅我开一下后门
27. 我得把这个给(狗)(..)
28. ((他返回))
29.玛丽:我可能不得不
30. 辞职
(改写自德弗朗西斯科,1991:417—18)
对这位丈夫进行访谈时,他说“他当时并不想谈话,因为夫妻间谈的这一切他‘早就听过了’”(1991:418)。他的确给人留下了不喜欢谈话的印象,他只是在(第3和第8行)对话中发出了一点“表示感兴趣”的声音在(第14、19和第26行);对话中,他三次打断她,甚至两次离开房间。在第19行,他似乎有意要扫兴,他突然打断了妻子的叙述,不让她抖出“包袱”。
我在对交谈中打断对方的情形所进行的研究中(塔尔博特,1992a),我的发现也表明,丈夫和妻子有不同的说话人权利。我研究中的伴侣并不是独自在家,而是社交场合中与朋友们聚会。我们在上一章已经谈到过他们,在那里我介绍了一对夫妻共同讲述的一个故事。在晚上交谈的过程中,这对夫妻又讲起另一个故事。然而这里的合作再次中断,丈夫用言词有效地压制了妻子(和其他人)的声音:“我希望你别再打断我!”可是,我怀疑,真是她在打断对话吗?我并没有感觉到这一点。
无论我的看法如何,这位丈夫是明显地感到被打断了。我没有像德弗朗西斯科那样,继续就录音进行访谈;但在那以后不久,我的确问到这对夫妻对那天晚上谈话的印象。丈夫评说道妻子如何一直打断他,妻子同意说她的确打断了他的话;他不断抱怨,目的是要阻止妻子参与到叙述发展中,而妻子却不过是在回答听故事的人感兴趣的问题、修正他叙述中的细节。丈夫看来是拒绝与她分享叙述。这个抱怨也终止了来自听众的积极回应。最后,他就如在唱独角戏,以独白结束了他的故事。我非常怀疑这就是他想要的效果。他之所以抱怨,很可能是因为恼羞成怒,因为不仅是妻子的参与,而且还有其他人加入,结果他把故事(他的版本)线索全忘了。
但她是在打断吗?除非她一开始就没有参与。麻烦还在于,把什么看作是打断,这是一个难题(塔尔博特,1992a)。我们不能仅仅靠机械手段来判断,例如只是找出在哪一段话里人们同时说话。早期的一些研究著作把打断视为交谈中“实施权力”的方法,现在看来有失简单;因为这些研究仅仅是到此为止而已(齐默尔曼和韦斯特,1975;韦斯特和齐默尔曼,1983)。珍妮弗·科茨研究了全部是女人参与的交谈,正如她所证实的那样,如果同时有两个或更多的人说话,这也并非必然意味着人们打断对话(科茨,1988)。德博拉·坦嫩研究高度参与的交谈风格时,她也证明,同时说话也可能完全不是要破坏谈话(坦嫩,1984)。在上一章中,我们考察了日常叙述的各种例子,我们在其中看见大量插话,这些都是相互呼应,而非冒昧打断。相反,当完全不存在同时说话的时候,一位说话者可能中途插入而打断别人的话(如上面德弗朗西斯科资料中第14、19和26行那样)。打断他人的话,这是乘机干涉他人,从另一个人那里夺走说话机会。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或者说被别人打断者自己是心知肚明的)。